暮色初沉时,一辆骡车顺着街道缓缓驶来,车厢里堆着满筐鲜果,红桃饱满多汁,脆梨泛着莹润光泽,果香混着山间清气扑面而来。江玄正漫不经心地赶路,见状毫不客气地几步上前,纵身跃上车尾空处,一屁股坐下,随手捞过一个桃子,在衣摆上蹭了蹭绒毛,咔嚓咬下一大口,甜汁顺着指尖往下淌,满口生津。
他斜倚在果筐边,骡车轱辘碾过石板路的吱呀声、马蹄踏地的笃笃声,伴着山间微凉的晚风,渐渐催得人犯困。江玄嚼着果肉,眼皮越来越沉,没多久便歪着头睡了过去,呼吸均匀,嘴角还沾着点桃汁,周身萦绕的淡淡邪气竟与果香奇妙相融,不显半分突兀。
这一觉睡得绵长,等他被骡车骤然停住的颠簸晃醒时,夜色已浓。江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眼望去,车子停在一处镇子路口,黑沉沉的屋宇轮廓在夜色中铺展开,檐角隐没在暗影里,透着几分沉寂。
驾车的车夫坐在车头,脊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活像尊泥塑。江玄翻身下车,走到车夫身边,借着天边微弱的星子微光看清他模样——面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双眼睁得大大的,却没有半分神采,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虚空,像是失了魂一般。
江玄眉头微挑,俯身凑到车夫耳边,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滚!”
话音刚落,车夫浑身猛地一颤,一道黑烟突然从他头顶冒了出来,在空中打了个旋,化作一个中年男人的鬼魂。那灵体泛着暗沉的黑气,身形有些虚幻,显然修为低微,落地后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似的颤抖,头也不敢抬:“大人饶命啊,我只是...只是想吸点气,没有害人的想法啊。”
江玄瞥了他一眼,心里已然明了。这鬼魂身上虽有黑气,却无半分血腥怨念缠身,若是真存了害人之心,刚才那一声含着灵力的“滚”,便足够让他魂飞魄散。
他转身回到车厢边,又拿起一个脆梨,外皮咔嚓一声被咬开,清甜的汁水溢满口腔。“起来吧,”江玄边吃边说,目光扫向不远处黑沉沉的镇子,“前面是什么地方。”
那鬼魂战战兢兢地起身,依旧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回大人,前面是青螺镇。”
江玄的目光在镇子和鬼魂之间转了一圈,心里顿时犯了嘀咕:不对劲。按理说鬼魂最忌惮生人聚集之地的阳气,青螺镇既是官道旁的镇子,本该人气鼎盛,怎么会有鬼魂敢在镇口逗留?他随手将啃干净的梨核扔在路边,脚尖碾了碾,追问:“你为什么在这。”
鬼魂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像是在回忆什么,片刻后才支支吾吾地回答:“小人也不知道,只是数日前突然觉得这边生人气息减少,便想着来这寻点吃的。”
江玄心中有数。灵体的食物分三六九等,低阶灵体可食天地间的自然灵气,也可吸食活人的精气,唯有以活人魂魄为食、沾染杀孽的,才称得上是恶鬼。这鬼魂虽怯懦,却敢在镇口徘徊,想必青螺镇的人气确实稀薄到了反常的地步。
他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心里暗道:看来这镇子不简单,定是有邪祟在作祟,才搅得一方生人避走、阳气衰败。
江玄伸手往车厢里扔了两个铜板,又从袖中摸出一张黄符,指尖凝起一丝灵力,符箓便贴在了车辕上,散发出淡淡的金光,护住了车夫的魂窍。他扭头对那灵体说:“你走吧,离这镇子远点。”
那鬼魂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应答,化作一道黑烟,慌慌张张地消失在夜色里。
江玄慢悠悠地朝着青螺镇走去,手里转着那根随身的柳枝,指尖摩挲着粗糙的树皮。镇子入口的房屋大多门窗紧闭,檐下的灯笼歪斜地挂着,没有半点光亮,街上静得可怕,连虫鸣犬吠都听不到,只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寒之气弥漫,处处透着诡异的死寂。
忽然,西北方向传来一阵兵刃碰撞的脆响,还夹杂着几声少年人的喝喊,在这死寂的镇子里显得格外突兀。江玄脚步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兴味,也不多想,脚下发力,身形如鬼魅般窜上旁边的屋檐,踏着瓦片快速赶往响声来源地。
赶到地方时,只见下方空地上,几个身着华服的少年修士正围着一群行尸厮杀。那些行尸面色青灰,双目浑浊,周身萦绕着死气,四肢僵硬地扑咬,身上还沾着泥土与黑血,显然是被阴邪之力操控的尸傀。江玄蹲在屋檐上,手搭着瓦片,饶有兴致地看着,丝毫没有出手的打算。
看清几人的服饰,他挑了挑眉——左边两个穿青缎族袍、绣着云纹的,是云家子弟;右边三个着月白族袍、腰间挂着洛家玉佩的,竟是洛星辞那个宗族的人。
“云川,小心背后!”其中一个扎着高辫的少年大喊,声音带着几分急促。
被喊到的云川反应极快,腰身一拧,手中长剑灌注灵气,反手一刺,精准地刺穿了身后行尸的头颅。那行尸动作一僵,轰然倒地,化作一滩黑泥。江玄心里暗赞:不错嘛,反应够快,剑招也利落。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行尸越来越多,我们坚持不了多久。”云川说着话,手上动作丝毫不停,长剑翻飞,又斩杀了一只扑上来的行尸,额角已渗出细汗。
“之蓝,师尊给你的令佩呢,快传讯给宗门。”另一个云家子弟急声说道,边打边退,已然有些吃力。
云之蓝被一只行尸逼得连连后退,脸上满是汗水,灵力运转都有些滞涩,艰难地回答说:“来之前,我给师妹了。”
云川:“......”
“废物。”忽然,旁边一个穿白色族袍的少年皱着眉,恼怒地骂了一句。
云之蓝立刻炸毛,转头瞪着他:“你再说一遍!”
“行了,子安,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另一位穿白色族袍的少年沉声说了一句,语气沉稳,手上剑招有条不紊。
“快传讯给宗门!”洛子衿边说边杀着凶尸,目光扫过周围不断聚拢的行尸,脸色凝重。
江玄趴在屋檐上,嚼着嘴里剩下的果肉,心里又赞了一句:哟,这位小少年也不错,临危不乱,够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