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满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自是没有错过小白虎脸上过于明显的表情变化。
不妙。
非常不妙。
那种莫名的危机感再一次爬上心头。
她轻咬舌尖,下意识想再多说几句。但对上那一双隐隐含着期待的浅金眸子,忽然就什么解释都说不出口了。
苏小满双手搭在眼睛上。
她维持着咸鱼瘫的姿势冷静几秒,试图靠安慰自己抑制错乱的心跳声。
不就是雕刻吗?
学!
现在就学!
这种低魔世界里都有的小把戏,总不能比剑招更难学吧?苏小满曲指弹了弹小丑猫的耳朵,自信满满地灌下一整壶鸡血味的毒鸡汤。
小姑娘的动作懒洋洋地,小指头勾着木雕小猫晃一晃又丢进合拢的衣襟里揣好。
陆斩风:“……”
是,是很喜欢才会揣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吧。
这只白虎心口一时又胀又满。
于是,清风崖上有序的灵风,万年来第一次出现暴动。执行守崖任务的弟子摸不着头脑,匆匆跑去上报长老。
这种失败品一定要保存好。
这样才能衬托出她的技艺高超!
苏小满如是想。
小白虎抬起爪爪摸摸额头,她刚刚分明只是摸了摸小像的耳朵,那种感觉却比抓着他尾巴时更难以言说。
红着耳朵窝在她颈边,一起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日光。
*
整顿好心情,苏小满被童女请去了师父的道室。
宁禄之和季泷霜正守在门口,看上去等了有一会儿。
苏小满压低声问:“怎么不进去?”
季泷霜尖尖的指甲在雕花石门上点出一个小洞,就像武侠剧里戳纸糊的门窗那样。她耸了耸肩,在石头童子眼泪汪汪的注视中,非常自然地向小师妹指。
“诺,有客人。”
苏小满:。
拆家小队喜添一员干将。
石门影影绰绰印出一道半透明的虚影。
苏小满微眯眼循着小洞瞧去。
倒是个熟面孔。
这位客人正是阴差阳错赠了一场机缘给她的天羡子。
道室内设有隔音结界,苏小满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慕长陵捏着那颗新生的鲛珠,沉默地低下头。
仿佛只要他不接受这一份馈赠,天羡子就能留下来。
苏小满不由唏嘘,怨不得父母眼中孩子永远长不大。即便是这么厉害的师父,在师祖跟前也是有孩子气的一面。
“慕长陵,你是一个剑修。”
天羡子捋了一下长胡子,语气微重:“没有什么心魔能遏制剑修的本能。”
慕长陵双手按在藏锋剑上,瘦削的手背几度青筋紧绷。弓起的指节一时松跨,一时又紧叩。
铮——
他在犹豫中拔出了本命剑,没有一丝沉凝,仿佛百年来纠集在剑与鞘之间的阻力都是一场错觉。
寒芒映出他冷肃的眉眼。
沉默的慕长陵终于有几分肖似从前人人畏惧的长陵道君。
苏小满整个人都扒在小洞口,感受最为直观,如果说从前的师父是一潭沉寂的死水,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剑。
——锋芒外露。
天羡子白眉微弯,他其实一早就发现了这几只听壁角的小崽崽,尘世里的事总要留给尘世里的人去解决。
他长袖一摆,那一扇紧阖的石门忽地洞开。
靠在门口的兄妹三人一头栽进了铺着泷水白玉的大殿中。这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和平只维持了三秒钟。
因为身量小,苏小满是打头那个。
这会儿跌进殿中也是排头第一个。
当了大半辈子的乖乖女,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类似导师的长辈面前出糗,不亚于社会性死亡!
宁禄之尴尬地咳了一声,拎着苏小满的衣领子把人竖起来,颇为严肃道:“小师妹,都说了师父有客人招待。”
“小孩子就是好奇心旺盛,师父你说是不是?”
“???”
苏小满拳头硬了。
总有沙雕师兄想害我!
慕长陵没有说话,更像是沉浸在某种自责的情绪中。
他曾不止一次的想,如果他足够强大,足够干脆利落。是不是就能带回灵源,就能让天羡子不再陨落?
这才是一切魔魇的源头——
一个剑修不再相信自己的剑。
一百年来他就像个懦夫一样,一再否定自己的道,搞出了滑稽的修儒一说。还让需要照顾教导的徒弟们,反过来担忧师父,蹉跎在金丹期不得进益。
慕长陵手掌撑在眼前,无声无息地坐着。
只有膝上嗡嗡争鸣的藏锋剑,悄然显露出这位道君此刻挣扎的心情。
石门边的纷争还在继续。
宁禄之:“刚刚怎么回事?”
季泷霜:“我怎么知道?”冷漠.jpg
“季泷霜你近来不吃萝卜改吃肉了?”
“?”
“要不然怎么连石门都能压垮。”
“宁!泓!禄!”
季泷霜气得眼睛都红了,鞭子破空的声音“咻”地一下从苏小满颊边掠过。
小师妹苏小满抱着脑袋蹲在前头,语重心长:“师兄,你知不知道小明他爷爷为什么能活到一百岁?”
宁禄之:“只活一百岁有什么可骄傲的。”
“……”苏小满拳头又硬了,“因为所有像师兄这样嘴毒的,都在路上被人暗鲨了!”
若是在严肃的老前辈眼中,这些打闹玩笑简直不成体统。但悬在半空中的天羡子却彻底安下心,即便离开他,长陵还有三个道统相继的小徒儿。
可见天道不曾薄待他唯一的徒弟。
天羡子会心一笑,最后觑了一眼慕长陵微红的眼眶。
灵气从道室内奔涌而出,有几颗灵气充盈的珍珠滚到她脚下。苏小满怔了一下,循着声音极目远眺。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天羡子的声音越来越淡,那一道道骨仙风的虚影逐渐消失在山外喧嚣的人潮中。他含笑着宽慰已经长大的小徒弟,像从前每一个闭关前的日子。
“长陵,你该为我高兴。”
慕长陵死死叩着这一把由师父亲手锻造的本命剑,他没有说话,脚边的珍珠却越积越多。
苏小满和季泷霜对视一眼,站在门前不知如何是好。宁禄之自顾自走进去,单手推开窗户,勾了勾指头,手中瞬间多了一捧青青的杂草花。
正在背灵草名录的苏小满一眼认出,这是青柠草。
味酸涩,花期短,嗅之能使人哭泣不止。
效果就很像洋葱。
苏小满:“?”
咋的。
你还想让师父趁着情感充沛,再多来几颗?
宁禄之凑在慕长陵跟前,端端正正跪坐在蒲团上。双手捧着青柠花,孺慕效果拉到满分,只可惜一开口就能气死人。
他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种天赐的财富徒儿不嫌多。”
“……”X3
生离死别的感伤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提这句话还好,他一提又叫慕长陵想起这道室东面窗外那一整排青柠草,净是大徒弟的杰作。
今天是打徒弟呢,还是打徒弟呢?
“咻”地一下,慕长陵把出鞘的宝剑按回去。他双手交叠在一起,按了按指节,咔吧咔吧响。
苏小满捂住脸。
季泷霜手搭在额上,语气同样沉痛到怀疑人生:“……我疯了吗,为什么要跟着他一起来。”
果不其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大师兄被拎去了后殿。空气中隐隐传来嗷嗷乱叫声,听上去这只皮实的灰毛团子绝对是被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半刻钟后,坐回原地的慕长陵抻了抻微皱的袖摆,示意童子送茶来。
先前那一股沉郁之气荡然无存。
苏小满偷偷觑一眼山水屏风后的大师兄,忽然间懂了点什么。
世传长陵道君修无情道,最是不近人情。也有人酸他,说那藏锋剑下神鬼辟易,指不定就是下一个戮尽满门以求飞升的大衍剑祖。
可真正无情的人,又怎会需要以外物证道?
那到底是有情且放不下的。
不一定是电影小说里惯有的爱情,也可能是亲情、师徒情,甚至于同门之谊。
苏小满手指敲在膝头,口中反复默念:有情道,无情道。
说到底这都只是后人冠以的名称。
每个人心中的道都不一样。
就像陆斩风手中杀伐果断的剑招,在她手里又会是另外一种味道。
修剑亦是修心。
苏小满只觉一阵明悟,脑海中从前似懂非懂的剑诀忽地圆融起来。
她坐在原地,轻轻闭上了眼睛。
慕长陵挥手降下一道防御结界,将大半个道室让给了顿悟中的小徒弟。
……
日升月落。
静坐了三天三夜的苏小满终于睁开眼睛,那一道灵气屏障随之裂开。
石室中斗大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白光。
宁禄之翘着个二郎腿没半点正形,许是早先又说了什么悖逆狂言,叫慕长陵按着眉心很是头疼,驭使本命剑去敲大徒弟脑门。
“Duang~”地一声。
苏小满合理怀疑这是某个剑灵在公报私仇。
慕长陵唬着脸,倒不怎么生气:“别以为我不知道,又是你的鬼主意。”
偏偏宁禄之跟个没事人似的,笑嘻嘻点头,还曲指弹了弹藏锋的剑鞘。
苏小满撑着下巴没去打扰他们,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师父的道室。铺地的玉石水汽氤氲,整体陈设有点像他们说的那种性冷淡风。
“……小满你以为如何?”
咳,她倒是想以为。
就是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苏小满挠挠头,不好意思:“师父你再说一次。”
慕长陵揉揉她的脑袋,又重复一遍:“剑修一般会在筑基初期开始收集天材地宝,预备着打造剑胚。待到结丹之时,再将锻造好的灵剑藏在丹田蕴养,这便是相伴一生的本命剑。”
“为师不日要去弱水重新冲击化神期,禄之随我一道。摇光峰藏宝库里没有的金石材料,便由泷霜领着你去归藏以外寻找。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桩,你们需要尽可能寻到神木,新生的种子最佳。若不得,枝干亦可。”
神木?
苏小满懵了,“剑胚难道不是需要各种金属石头?”
虽然桃木剑能驱邪。
但她总不能搞一把木剑出来吧,这多没牌面啊。
“不尽然。”
慕长陵摇摇头,“剑胚只是根基,如同造房子时的地基,最后凝出什么样的剑,端看你如何设计。”
“你是木灵根,又对木属性灵气亲和度最高。若是能以神木种子为引,辅之灵兽精血,当是能催生出最坚韧的剑胚。”
滴血的神木种子——
苏小满眼底一亮:“这个可以吗?”
她从纳戒中取出一颗拳头大小的青白果子,这便是在那方建木灵池里差点被她当灵果啃的种子。
“神树建木的种子,这精血是——”
慕长陵沉吟一声,略去心头浮现的那一声白虎。从袖中取出一方令牌,又同她说起锻造剑胚的其他事宜。
建造一柄剑除了最重要的灵物引子,便是各式各样吐纳天地精华的灵石灵玉,这些东西极为罕见,可遇而又不可求。
是以修真界又有个不成文的说法。
但凡能够铸剑的,都是好石头!
寻找剑胚材料在摇光峰不算难事,慕长陵独自闯过的秘境不下百个,个人私藏在整个归藏都排的上前三。
百年来他名下只寥寥两个弟子,二徒弟季泷霜本身就是小富婆一个,拿着腰牌几十年,恐怕连宝库大门在哪里都不清楚。算起来,摇光峰的私藏只一个宁禄之在霍霍。
不过,在掌门多次找慕长陵谈心后,败家子泓禄真人手里的腰牌亦多了几道限制。
这库中奇珍异宝虽算不上龙族藏宝洞那般多,若只是用以打造一个上品剑胚的话,倒也绰绰有余。
慕长陵:“冷僻些的材料库中份额或许不够。例如灵禅玉、庚辰石亦或天纹石,泷霜你且帮着师妹多寻上几块。”
“庚辰石?”
季泷霜刚点了头,却听苏小满兴奋道:“这个我也有!”
“?”
怎么你什么都有?
师徒三人三脸懵逼。
慕长陵接着又列出七八样灵物,苏小满扒拉着乾坤袋一一对上号。都不需要特地去开宝库,单她一个人的小金库就凑足了大半个剑胚。
宁禄之:瞳-孔-地-震
说好的坐地生财?
怎么他的师妹一个比一个富足?
他盯着手心里揪出来的几撮毛怀疑人生,这到底谁是貔貅??
陆斩风:因为这是我养的幼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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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咸鱼第三十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