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满凑过去几分,捏起嗓子以一种自己都嫌弃的甜腻腻口吻:“求求了?”
来啊,互相伤害啊!
陆斩风微阖眼,看上去有几分疲累。半晌,他用那种大人哄小孩时惯有的语气说:“有吃人的怪物,还有叫你骨头渣都寻不回来的黑洞。”
嗯?
你们修真界也有黑洞这个说法?
苏小满眯眼坐回来,狐疑道:“真的吗?我不信。”
海上那些没有灵魂的怪物会吃人是真的,虚空中空间乱流能吞噬一切也是真的。陆斩风眼底微暗,他一路走来发现城池周围防御法阵损毁,不再受人为控制,逐渐演变成了天然杀阵。
连他都被这里的规则所排斥。
更不要说区区一个练气期的人类幼崽。
陆斩风并指向她额心一敲,幽幽道:“是我错了,惯的你什么地方都敢闯。”
苏小满:……?
什么你错我错?
“你看看,这该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陆斩风嗤一声:“助我重振雄风的恩人?”
苏小满:“……”
打扰了。
不提这件事我们还能做朋友。
陆斩风目光凝视片刻,转过去闷头哈哈大笑。末了打了个响指,脚踝上风凝成的锁链骤然一松。
苏小满扭了扭脚踝,原地蹦过几下,这种小法术看上去也很神奇的样子。
堪比老祖宗书里神明的禁咒。
陆斩风手掌向前一抓,掌心搭在身前小姑娘眼前。哗啦一下从寒潭里跳出来,水珠子从他锁骨上划过。灵风自袍袖间一卷,瞬间又是一只油光水滑的虎。
……
浮空台上。
季泷霜跳过几步嗅来嗅去,风里那股草木香淡到可以忽略不计。
小师妹呢?
红眼睛的兔子绕着苏小满先前的位置打转,她那么大一个小师妹去哪里了?
正在焦急中,遗失的小师妹又携着受伤的男人出现在眼前。山兔松了一大口气,循着气息扯扯她的裙摆。
苏小满轻轻抱起小兔子摸摸小脑袋,敲过自己的额头:“抱歉啊,忘了留个纸条说一声。”
切磋回来的貔貅丢开生无可恋的小天狐,也想扑过去看看情况。半道上却被一只手拎着后颈肉,无情地提溜走了。
陆斩风语气淡淡的,暗含几分警告:“雌性就算了,你这种早就成年的雄兽,难道不知道和有主的幼崽保持距离?”
宁禄之:?
他在说什么屁话?
“是你该离我小师妹远一点。”
小貔貅的爪子在空中无力地扒拉几下,憋着一口气回呛:“几万年的老家伙窝在小丫头怀里,恬不知羞。”
是的。
从相遇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苏小满养的不是什么小宠。只是他没想到,会是个这么老的老家伙。
还不知羞耻想啃他们家里的嫩草,做梦!
陆斩风眉梢一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再者说来,他们兽族向来独立,自己的伴侣当然是该自己养。
听不懂兽语的苏小满不清楚他们之间暗涌的机锋,浮空台是整座城池中心,也是天羡子选中的传送点。
她点检过行囊,再觑一眼身旁的小伙伴,深吸一口气点过手腕上淡蓝色的藏锋印记。周遭灵气涤荡过,再一睁眼他们降落在一片海滩上。
波光粼粼的海面黑沉沉的。
迎面而来的风泛着咸湿,还有一股莫名的腥气,仿佛阴冷潮湿的怪物洞穴。海滩上荒芜破败,远近不见一点生息,耳边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陆斩风周身游走着淡淡的灵波,微阖眼仿佛在入定调息。苏小满没有打扰他,手掌一旋,撑开地图辨认方位。但左看右看横看竖看,完全猜不透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远远地,前方沙滩上出现了一道消瘦的人影。他背着一只竹篓,半蹲在沙滩上捡贝壳,露出小半张线条冷硬的脸。
“——师父?”
宁禄之和季泷霜对视一眼,试探着喊一声。
但师父没有回应。
慕长陵听到这声响,像一个自闭少年淡淡地扫了他们一行两眼,又自顾自去捡起沙滩上遗留的海蚌。
“小师妹我给找到了。”宁禄之催着驼他的红狐狸凑上前去,爪子在空中挥了挥,懒洋洋地邀功,“师父,这回你总该表示表示吧。”
季泷霜耳朵噌地一下竖直:“宁禄之你要不要脸?”
“二师妹你那小金库充盈得不行,这一点功劳让给为兄不正好。”
“……厚颜无耻!”
这一对冤家,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起码吵了一刻钟。
直到慕长陵捡够了一箩筐的海蚌,偏过头盯着他俩才消停下来。但他眼底有几分不明显的茫然,就像听不懂这种语言一样。
苏小满咂一声,心底竟然有种诡异的平衡。
看吧。
师父都不精通的外语,她这个混子徒弟怎么可能懂?
季泷霜眼前一片模糊,多少有点慌神,撑着小脑袋从她怀里探出来问:“师父他这怎么回事?”
大师兄很是莫名:“我怎么知道。”
季泷霜拳头又硬了,“所以你早入门那小一百年,都他妈干什么了?”
“打牌。”这只当世胡适之爪子扑腾两下,毫无羞耻心,“待从这鬼地方出去,为兄带你们共推牌九。”
苏小满: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但小兔子看上去好生气的样子。
吓得苏小满赶紧顺毛摸摸。
陆斩风掐指打下几道手诀,若有所思。他的声音避开慕长陵响在几人耳边:“他被这里的规则所干扰,无形中做了大阵阵眼,而我们现在当是在他的回忆里。”
“困守在回忆里?”
苏小满小指一蜷,皱眉又问,“岂不是和蜃珠营造的梦境相似?”
“是,又不是。”
陆斩风眉峰紧蹙,并指点在她额心,重新加持一层仙障,“蜃珠不会对持珠者造成伤害,所有伤亡皆是一场大梦。而这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受伤也好,死亡也罢,都会是真的。”
苏小满:“我懂的。”
一个是王者无限复活,一个是吃鸡一次就gg。
海潮边慕长陵撑着太阳穴,额角泛起些许青筋。他态度非常奇怪,冷着声警告:“泉客村不欢迎外来者,你们赶紧离开。”
泉客村。
那么这应该就是师父去到归藏前的记忆。
苏小满紧紧抓住关键词,漆黑的眼珠滴溜溜转过,胡乱诌来一段剧情:“我们并非有意叨扰,实在是投亲路上不幸遇着风暴,醒来时船也沉了。这会儿实在无路可去。”
她揉两把眼眶,硬拗出一点楚楚可怜的意思,“请问前辈能不能,能不能暂且收留我兄妹二人。”
陆斩风眉一挑:兄妹?
苏小满勾着他的袖尾扯两下,无声回:权宜之计,听我的。
但慕长陵明显对这一条权宜之计无动于衷。
嘶——
年轻的师父好难搞哦。
苏小满垂下脑袋,和怀里看起来第二号靠谱的山兔疯狂交换眼神。
这一幕落在慕长陵眼中却成了被他拒绝后的暗自神伤,他搭下眼帘,麻布长袍边的手掌蜷过又松。半晌,仿佛下定决心一般:
“下不为例。”
“三日后你们必须走。”
苏小满眼前一亮:“多谢前辈!”
有一个三日就会有第二个三日。
收留落难小崽崽这种事,当然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慕长陵沉默着在竹篓上盖好灰布条子,这几只小兽气息总叫他觉得似曾相识,完全生不出排斥。
但一旦尝试去想到底在何处相识,就又会头痛难忍。
“跟我来。”
他抱着背篓走在前面,声音显得尤其青涩。苏小满迟钝地哦一声,拉着陆斩风追上去。
*
两进的石头小院围着矮矮的篱笆,红壤间稀稀拉拉种着几株灵气低微的草药。苏小满用灵识探过,没有生命,只是几株以假乱真的虚影。
慕长陵搁下满筐海蚌,领着他们安置下来。没一会儿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生人勿进的冷淡态度一如既往。
厨房里搁着一锅温热的汤饭。
但在场几人都没有吃东西的心思,这个地方实在诡异,收留他们的慕长陵甚至是避着村人回到小院的。
烛泪啪嗒滴在木桌上。
摇曳的光影无声地将沉默拉扯,斑驳的白墙上映出几道矮矮的影子。
“我打算趁今夜去探一探师父的情况。”
苏小满日常用玉简记录下异常,勾完最后一笔,率先打破沉默向他们说:“你们就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季泷霜烦躁地蹦过几步。
这原型太过碍事,甚至掐不出几道像样的灵诀,更不要说召出灵鞭御敌。她冷静思考过,伸出jiojio轻轻搭在苏小满手背上。
总不能叫修为最低的小师妹去冒险。
宁禄之打着呵欠附和,灰毛爪子就按在山兔jio上。顿时被一个头槌打懵,喉咙底无意识发出几声“嗷呜”惨叫。
红毛天狐一条尾巴遮着眼睛,另一条尾巴抖啊抖,整只狐都散发出一种独属于怂包咸鱼的气场。但它在两只凶巴巴的兽类前辈注视下,不得不颤颤巍巍搭上了自己的狐狸爪爪。
苏小满弯眉:“是要一起去?”
三只小兽此起彼伏点头,其中当属柳三宝最有气无力。
这里的气息太乱了。
怎么感应都是大凶之兆。
柳三宝一腔委屈无处诉说,他这只崽崽狐都要被空气里凶险压得喘不过气了。
陆斩风支着一条腿半靠在门框上,曲指小声敲了敲。这姿态非常像在等女朋友化妆出门的男朋友,连语气都有几分无奈:“天要亮了。”
苏小满抄手抱走三只毛绒绒,应道:“就来,就来。”
院墙之外白日里的古怪村民,到夜晚更奇怪了。
他们仿佛一个个被人操控的傀儡,来回走过的路无限重复,交流的话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
同时,苏小满察觉到有几道灵识一直注视着小院,仿佛是在站桩放哨,而这座小院就是他们设下的囚牢。她屏住呼吸,丢出一颗菟丝花扒开窗户纸,领着一人三毛绒团子从窗户缝朝里瞧。
嶙峋的石壁上沉淀着一层诡异的暗红,角落里散落着几片蓝银色的鱼鳞,水纹波动着泛起涟漪。
慕长陵就卧在那一池水里,一头墨发散落在打磨光滑的巨石上。仔细看他颊边隐隐泛着蓝幽幽的银光,覆盖着一点点细微的鳞片,纤瘦的手背遮住泛红的眼眶,仿佛在经历一场难以言喻的蜕变。
麻袍下的长腿陡然化作一尾长鳞遍生的鱼尾,淡淡的月光流淌在蓝银色的鳞片上,无意识地拍打激起一小片浪花。
这是无尽大海最宠爱的孩子,一支尽得造物主的偏爱的种族。
他们有矫健的鱼尾可以号令海潮,有曼妙的歌喉蛊惑可以识别海上坏心的敌人,就连眼泪都是灵气堪比中品灵石的珍珠。
传说中的美人鱼!
中西方童话里唯一能够无缝衔接的角色。
苏小满眼底亮得出奇,一激动无意识勾着陆斩风的手晃了晃,转头对他比口型:“看!好漂亮的鱼尾巴!”
斩风:我也有尾巴。
小满:所以呢?
斩风:……(生闷气.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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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咸鱼第三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