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桐不愿服输,将自己身上的衣衫复原后,运起她那点微薄的灵力铁了心地要甩掉小陌夜。
可翻过了七、八座山,穿过了五、六条河,她跑得都快断气了,身后的小鬼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像一块儿年糕糖怎么也摆脱不了。
“我说小鬼!你是没事闲得是吧?跟着姑奶奶身后到底是要干什么?”紫桐猛地转过身,指着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小陌夜。
“我是未来的妖王,巡查一番自己的疆土,恰巧同你走了一样的路。”小陌夜把先前紫桐对他说的话还了回去,脸不红气不喘。
“我就不信了!”撩起袖子,紫桐动用起全身的灵力。
“把灵力收起来!”
“干嘛!?小鬼别瞧不起人!我灵力虽弱……”
话还未说完,紫桐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似翻江倒海,唯一的念头就是:“完了!她这棵灵力低微的树妖命要不保!”
等她再醒过神的时候,感觉周身都被一股灵力包围,睁开眼去瞧,一个小小的人影挡在她的身前。
前方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饕餮(páo xiāo),妖界四大凶兽之一,此兽能感知灵力且贪得无厌,又畏强欺弱,常常以灵力低微的树妖花妖,或是还未长大成人灵力尚在缓慢积蓄的小妖魔为食。
一个树妖,一个妖与魔生得小孩儿。
饕餮眼中露出**裸的凶光和贪婪,急不可耐地扑向送上门的佳肴。
紫桐一颗心吊到嗓子眼,直接将两眼一闭,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那边三下两下解决了饕餮的小陌夜转身睥睨地瞧了她一眼,故意恶作剧地将被他杀死的饕餮朝着紫桐扔了过去。
庞然的尸体甩落在地,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没有预料中的被吞入腹,紫桐缓缓睁开一只眼。
饕餮凶恶死不瞑目的双眼,正瞪着她。
“啊——!”
“闭嘴!”抬手摁住耳朵,来自女人的尖叫声让小陌夜心生厌恶,恨不得立刻将这声音的来源打晕或者干脆击碎灵核。
他真是自作孽!
好一会儿才终于察觉出异样的女人,撇过脸又偷瞧了一眼面前已被小陌夜击碎了心脏,彻底死透的饕餮,仍是心有余悸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臭小鬼!你别以为救了我,我就会收你做徒弟!”
“我也不打算拜你为师!”他怎么会以为这个人不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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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又来了!”以为已经离去的小鬼,又出现在面前。
显然小鬼对此也很不满,咬着牙恶狠狠地回了一句:“你带我来得这是什么鬼地方!”
“你迷路了?”
像是要确认自己的猜测正确,紫桐瞧着小陌夜那张越来越臭的脸,对方显然是默认了。
“哈哈!小鬼到底是小鬼!没有长辈的带着你果然还是不行啊!”
“你找死!”他在林子里转了好几圈却始终转不出去,不得不原路返回,按着这女人先前在林子里特意留下的记号找了回来。
之后两个人也没再收不收徒弟,做不做徒弟上争论,每日小陌夜跟着紫桐上山里采药,紫桐说这是补齐之前被他消耗的珍贵药材。
等药材采集的差不多,紫桐带着小陌夜走出了林子。
“小鬼!”紫桐喊住还没走远的小陌夜。
“干什么?”小陌夜蹙眉回头。
“别把自己人生所经历的痛苦责怪在旁人身上,未来捏在你自己手里!想做一个怎样的人由你自己决定!”说出的话听着很像那么一回事,表情却是带着些促狭的笑意,“高兴了可以随时来找我玩!”
小陌夜看着紫桐,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转了头,继续往前走。
数年之后,妖界瘴气肆虐,如浪潮般席卷整个妖域,河流溪水几乎尽数枯竭,灵植癫狂,灵兽暴走,一到夜晚许多灵力低微的妖人魔人因抵御不住瘴气的侵蚀,而丧失神志发狂发癫,肆意杀戮。
然而,身为妖界妖王的女人却在此时仍只关心她自己,与她的那些男人日日为伴,全然不顾妖界众生的生死。
终于,隐忍多年的少年陌夜手持烛龙鞭再次闯进他母亲的寝殿,以无可匹敌的实力将其母和她的男人们一同封印镇压在妖窟山下,永世不得翻身。
妖王陌夜站在妖窟山的山顶,猎猎的风声吹起他的玄色战袍,对手下的一干精兵强将发号施令:“若无性命之忧,一律不得伤及族人!”
旋即,他举起手中的烛龙鞭,指向四周发狂的族人:“若是你们也同他们一样!本王也不会放弃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那一晚虽异常艰辛,但妖魔们的心中有了坚不可催的支柱,他们有了方向,有了目标,再不是无人照拂,无人领头的一盘散沙。
这一日,也如那之前的每一个因瘴气所引发的狂乱夜晚一样,妖王陌夜带着他的亲随夜巡妖界四处。
行到一处山林时,眼前熟悉的景象令他回忆起过往曾在这里度过的一段幼年时光。
四周癫狂的灵植使他心中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慌忙驾驭着坐骑穷奇往记忆中的路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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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交藤疯狂地吸食着紫桐身体里的血,陌夜赶到的时候她整个人被她亲手栽种的夜交藤裹的几乎密不透风。
烛龙鞭如利刃般挥了出去,将那些癫狂的藤蔓尽数斩断成细小的碎块儿,毫不留情地连根拔起再切断根须。
然,还是迟了一步。
如纸片一样的人飘落下来,陌夜从未如此害怕过,这一次他竟不敢伸手去接。
待他反应过来,灵力轻柔地将那“纸片人”一卷,抱在怀中。
灵核早已不堪瘴气的侵蚀而破碎,却始终不愿就此离去,强留下一口气的紫桐,终于等来了她要等的人。
“小鬼……你终于来了……”
薄如纸翼的手用仅存的一丝气力指向身后的茅屋,随即跌落下来。
心事已了,再无遗憾。
灰飞烟灭。
陌夜单膝跪在那里,维持着抱着的姿态不知过了多久,他木然地看着手中空无一物。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的唇边尝到了咸味。
原来,他也是会流泪的。
过去无论是被亲生母亲不闻不问,还是被族人唾弃欺凌,他都未曾流过一滴泪。
他以为那种东西与他无缘,更不用说是为了一个女人而落下这软弱的东西。
即便是在落入食人妖花中,身体慢慢被腐蚀,他也未觉得有多疼。
然而这一次,扎入心口的刺痛,令他淬不及防。
原来比皮肉蚀骨之痛还要痛的,是这样一种痛。
陌夜缓缓站起身,往紫桐最后指向的茅屋走去。
这里的一切还是如记忆中的一样没变,他把屋子里的每个角落一一扫过,最后将目光停驻在一张破旧的书案上。
这是唯一与他记忆中不一样的地方,堆叠的书册占满了整张桌案。
脑海中的记忆慢慢铺开,有人曾说:“写书最麻烦!我的毕生心血恐怕要在将来与我一同灰飞烟灭了!”
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第一页,书页一角落款“紫桐”二字。
里面还夹着一张竹签,竹签上写着一行小字:小鬼,书替我好好保存,将来若是遇到有缘人替我传下去。我知道你心不在此,所以也不敢奢望收妖王大人您做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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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饭菜和药汤已经凉透,林茉儿仍未见书案后的人有想要起身的意思。
她拢了拢袖口,漫不经心地从袖袋内取出自己抄录的笔记来看。
夜色渐沉,屋中的烛火遽然亮起。
眨了两下眼,林茉儿抬起头正好对上一道锐利的寒光。
只是下一瞬,那寒光忽又收回,仿佛是不经意的错觉。
烛龙鞭跟着甩向饭桌上的那盘并蒂莲,刹那间精致漂亮的花朵变成了粉末。
男人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饭桌前坐下。
拿起那碗黑漆漆凉了的药汤一口喝下,眉宇间不曾有丝毫松动,好似不论是苦是甜,入了男人的口中皆是一样的味道。
“别再做多余的事。“放下手中的碗,连带着饭食都不想去碰。
林茉儿淡淡地扫向掉落在地的糕点细末,不置可否地迎上男人冷淡不悦的目光。
“这个药本王已……“
“我不是来问你药的事,我只是个种花种草的小花仙,医理我不精通,稍后你找几个妖医一同查证便是。“林茉儿启唇打断,男人眉间拧得更深,显然对她又多了几分不悦,但她无暇去管。
陌夜站在那儿,屋中渐渐凝结起一层冰霜,寒气逼人。
像是打定了注意不再同她多说一句,只等着她激怒自己,好给他一个再次挥起手中鞭子的理由。
只是这一次的目标,将换成是她。
“我是来帮你完成紫桐的心愿,并告诉你一些你所不知道或是故意忽略的真像。”
鞭子不出所料地甩了过来,勒住了她的脖颈,只是并未使用上灵力,力道也拿捏得很是恰当,让她尚且可以继续动唇。
于是,就只当是脖子上被带了一个项圈,虽然这比喻自己用在自己身上不太适宜。
“你应该知道,紫桐的死与夜交藤无关。”她抓住男人给她的机会,动起了唇,“是因为瘴气侵蚀,倒置她灵力不敌,灵核破碎。而紫桐特意留下一口气就是为了等你,才会自愿让夜交藤吸食她的血,因为作为灵植的夜交藤为了获得充足的‘水分’,就会用自己的灵力吊着她,让其占时不会灰飞烟灭。”
她一口气将剩下的话继续用唇语说完:“那些夜交藤是紫桐亲手栽种,她比谁都清楚它们的习性,而你与我的大婚当日,你并非真的想要救我,而是看到了夜交藤想起了紫桐,也是因为紫桐,你才会配合喝下这些药汤。”
她看着男人的眼睛:“因为你知道夜交藤并没有错,其实你一直都在责怪自己……当初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