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骂的夏月明眼睛明亮,淡定地躺在诅咒怀中,仿佛被他咒骂的不是自己一样,对他眨眨眼睛微笑道:“祝你成功。”
这一瞬间,突然预感了自己往后命运的诅咒忍不住脊背发凉。
他烦躁地咬着牙,很想说些什么试探一下她此言深意,却害怕说出来的话刺激了她,让他的未来更加艰难。
被憋回心里回炉重造的言语化作颗颗冷汗,从他额头滑落。
夏月明很贴心地抬起手来,帮他擦掉汗珠。
这一动作,令诅咒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
他确定了自己猜想。
就在刚才的一瞬,怀中这丫头终于放下了长久以来束缚在她身上的道德枷锁,她不再会为麻烦到他而歉疚惭愧、自我感动了,因为她知道他做的一切本都只是为了他自己。
他只是恰好在害她的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得不为了自己活命而在意她的性命,若有可能的话,他一定是第一个弄死她的。
想通这一点之后,她便可以毫无顾忌与羞耻地利用他了。
可恨,可恨啊!
夏月明通过他不经伪装的表情,知晓他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在焰龙再次呼啸而来之时,十分心安理得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微笑道:“万咒之皇,既然我们同命相连,那就各凭本事,互相利用,一起活下去吧。”
诅咒愤恨地咬着牙,不甘心地抱起她腾空一跃,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要脸!”
可恶,被她找到他的正确使用方法了。
金乌的攻势愈发强烈,若只躲不攻,葬身火海便只是时间问题。
夏月明在诅咒怀中安心地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开始分析起与金乌对战以来的一切细节,企图找到破解之法。
另一边,屏息调养的阿九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水滴声,不自觉皱起眉来,睁开眼睛。
宁渊也在同一时刻睁开眼睛,一人一鬼神情凝重,一同望向不远处被冻住的六神将。
冰块在融化。
六位神将身上散发着微弱金光,衬得那冰雕宛如一件稀世的艺术珍品一般,美得让人胆寒。
在神力的催化下,要不了一个时辰冰块便会全部化完。
顾不得身上伤痛,宁渊站起身来,对阿九道:“我去找阿浅。”
眼下形势危急,必须尽快打败金乌,才能挣得一丝胜机。阿浅与他同宗同门,修的都是水系术法,对付火有天然优势,二人联手定可以帮夏月明削弱金乌法力。
“带上我。”阿九稳定魂息,朝他伸出手来。
“嗯。”宁渊犹豫稍许,扶他起身。
待夏月明终于想出对付金乌的办法之时,他们也正好带着这一噩耗一同赶来。
业灾的疫病并非人多可破,因而在小婵的劝说下,李灵恪也跟着阿浅一同赶来,先支援这边。
眼见他们已经打败了三位魔将,还打算继续合作,魔将栖风有些慌了,传音来问金乌要不要合作。
金乌嗤笑一声,不屑道:“若对付区区凡鬼也要联手,不配为魔将。”
栖风吃了瘪,继续玩小草。
夏月明心里稍稍得了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魔神也有魔神的心理包袱,这便是他们通往胜利的暗门。
不过一个魔将都这么难对付,六位被激怒的神将的实力就不言而喻了。
无论如何,得想办法在可以制住凛啸的前提下将他释放,腾出相纸来封印六神将。
夏月明眉头皱成了天眼。
要是能多几张相纸就好了。
更悲观的是,魔神的自大也不是没有根据。出身水修名门的江汀浅和宁渊所御之水,竟然对金乌之火毫无作用,靠近瞬间便会被烧干——这火温度太高了。
便在众人绝望之际,夏月明听见小白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几分懊恼:“我真是废物,好不容易觉醒的恋之火,除了在最为没用的燃速上稍占上风外,没有半点优势可言。”
她突然有了灵感。
“阿九,你可以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吗?火焰生起的时候,空气应该会动。”
阿九微怔,他从前从未想过这些,旋即颔首道:“可以一试。”
他魂力未复,气息浮沉,但见众人皆在力竭中死拼,亦不愿独留余力。
这出好戏起伏跌宕,几至穷途,却又死地逢生,真是他平生所见,最叫人拍案称奇的一场。
便是灰飞烟灭,也要博个痛快有趣的结局。
他闭上眼,竖起耳朵,凝神去辨夏月明所说的气动之声。
此刻情势危急,他将心神压至极限,无暇去顾身体的反应,只死死锁定那道微渺的气息波动。
起初,脑海中只有各种小鬼哀嚎和同伴带他躲火球的动静。
渐渐地,他可以听到远处风声和同伴们的心跳声。
可那微弱的气动之声,他却始终无法精确捕捉。
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
“找到了。”阿九睫毛轻颤。
像是有一缕月光穿透乌云,又似春风拂过湖面,在无数次误判后,那道比蛛丝更纤细的气流终于缠上他的感知,如同夜行者望见彼岸的渔火,霎时照亮了整个混沌的识海。
自此风动草响,焰升气转,无不落入感知之中,了然于胸。
伙伴们皆振奋不已,在阿九精确报出接下来火球产生的方位后,夏月明道出了下一步计划。
“阿九,接下来,哪里气动,就让金鸦以最快速度飞去哪里。”
阿九点头。
气动到金乌燃起火球的速度,比金鸦冲刺稍慢一些,夏月明安心,以心音告诉小白:“把恋火附在金鸦上。”
既然浇不灭,那就还是老办法,用魔法打败魔法,用火来灭火。
金鸦带着粉色恋火,提前飞到金乌火焰将要生成的位置夺取生存资源,燃尽了那里的氧气。
粉焰:打架我不行,干饭(氧气)第一名!
没有氧气,就算是金乌的魔焰也无法燃烧。
“成功了!”
眼看火球尚未生成便被消解,众人心中振奋不已。
阿九凝视着夏月明,眼底像是落进了细碎的星子,熠熠生辉。
她又让他看了一场意料之外的好戏。
小白不动声色走到他视线前方,隔绝了他的凝望。
阿九摇头笑了下,原本紧张的心情因此而放松了一些。
金乌并不知晓他们为何而振奋。
就在金鸦振翅掠向火源之时,宁渊也掐起一道水诀做障眼法。
他分寸掌控极妙,恋火仅是燃起速度快,灼烧力度比不上金乌之火,因而他释放的水量也比从前更少,水被恋火烧干的速度几乎与遇到金乌之火时一致,使这场欺瞒天衣无缝。
在金乌看来,那颗火球正是被宁渊的邪门的水系法术消解了。
她暗自决定下次要加大火力,早点烧干他的水!
金乌周身气浪翻腾,气势蓄满,眼看便要发动最后一击。
夏月明眸光微敛,知若不借此一搏,恐再无翻盘之机。
她扭头严肃地看向小白。
小白知道她想说什么,垂眸低声道:“主人……我的力量,还不够。”
语气中带着一丝难掩的歉意。
夏月明没有迟疑,握住他冰凉的手掌,认真地问:“这样够了吗?”
他记得小白说过,恋鬼的力量会因主人的亲近而增强。
小白愣了一下,脸颊染上红晕,却强自克制地抬眸。
他望着夏月明那张冷静的脸,坚定回道:“够了。”
谁知夏月明眉头微皱,竟一脸认真地说道:“牵手太碍事。”
话音未落,她忽的从背后抱住了他。
“这样方便一些。”
本应亲昵暧昧的姿势,在她丝毫不乱的坚定神情下,透出一种几近庄严的决然。
小白的心境却无法与她共鸣,他瞳孔微震,身体僵住,感觉与她相亲的每一寸皮肤都在产生炽热暖流,又猛然涌向胸口。
心魄荡漾,意燃情动,他周身燃起淡粉色焰光,似心念化形,在回应她的拥抱。
火光之中,小白白衣胜雪,银发垂肩,清冷俊美得如山中月影。而那一缕缱绻的粉焰,又令他周身多出几分惑人的艳色,仿佛玉雕染焰,美得近乎不真实——冷傲中透出几分妖冶,矛盾却动人。
金乌反掌捏诀,炽热之气将沸未沸之时,阿九眼神一凝,低喝:“来了。”
他衣袖轻震,五只金鸦倏然飞出,振翅间化作五道金影,精准掠向空中五处尚未生火的焰球原点。
几乎同时,小白手掌一翻,五缕粉焰自掌心跃出,附着于金鸦羽翼之上。
金鸦携焰掠过五个即将凝聚的焰球生成点,魔焰未生,气已燃烬。
五颗焰球仿佛被硬生生扼住喉咙,焰光未起便崩散于空。
金乌凤目骤缩,眼看自己的焰球被金鸦“吞”掉,反应许久才恍然察觉其中原理。
她原以为对付这些小鬼只需轻易一击,却不料他们竟能精准察觉火焰生成先兆,更以这种古怪之法将其焰术瓦解。
她低低一笑,眸中战火在瞬间点燃,神色兴奋地望着地上的小鬼:“竟能破我五重焰?那九重呢?”
虽然刚才他们的花招令她措手不及,但她能明确感知到,小白已到极限。
话音刚落,烈焰乍起,金乌周身腾起赤红火浪,宛如夕阳落海,照亮整片天穹。
地面上,小白面色已显苍白,他咬紧牙关,对夏月明低声道:“主人,我的极限就是五重。”
夏月明眉头一沉,抬头望向空中熊焰翻涌,心情沉重。
便在此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来试试!”
众人一惊,回头望去——是阿浅。
宁渊下意识挡在阿浅面前,低声道:“你我皆为水系术法,没有用的。”
“来了。”阿九忽然低声一喝,眉心紧蹙。
所有人神色一凛,立刻转回视线。
小白掌心粉焰乍现,咬牙道:“我会尽力消解威胁最大的五颗焰球,剩下四颗……想办法避开。”
话音未落,阿九衣袖一抖,九只金鸦破空而出,金羽如刃,飞掠至九处焰球尚未生成之点。
粉焰无形,金鸦无声。它们穿过尚未凝聚完成的焰核,将空气中的氧气尽数吞噬。
但余下四颗焰球终究完成,燃烧着从高空呼啸而下。
烈火如陨石扑顶,天灾压境,众人心头齐震,正要抽身躲避。
忽地,一声清啸震天:“去!”
是阿浅的声音。
只见她袖口一震,一道火红龙影自她掌心暴掠而出,竟是纯粹火焰之形,赤焰如潮,势若惊雷。
众人惊愕不已。
那火龙裹挟着汹涌热浪,扑向四颗焰球,将其生生缠绕包裹。
火中吞火,反成窒息之局。
火龙燃速不输粉焰,甚至更暴烈几分——四颗焰球在它体内嘶鸣翻滚,火力开始因燃料不足而逐渐消解。
众人惊疑交加,李灵恪更是目瞪口袋看着阿浅,仿佛在说:“我去,你这么牛?”
在此刻之前,他从未想过他的队员,他的捧哏,竟有这么恐怖的实力。
那四颗焰球依然飞来,等临近地面时,只剩巴掌大小的微型火球。
金乌双瞳倏然收缩,夏月明也惊得一愣,旋即猛然转头,高声喊道:“宁渊!”
同样被阿浅实力大震,神思恍惚的宁渊被这一声唤回心神,他面色坚定地朝夏月明点了下头,随即脚步沉稳踏前,周身剑意冲霄。
“千山——雨落!”
灵气翻涌,吹动他的衣袂与墨发,他眉眼似玉,风骨傲雪,剑意破霄,剑阵疾起,宛如狂风骤雨,直指尚未回神的金乌。
被火龙消解成拳头大小的火球在地上砸出四个大坑之时,剑雨也朝金乌落下。
金乌怒啼,高举羽翼欲挡,但下一秒,金羽飞散,神息溃乱,金乌发出一声怒哀般的咆哮,整个躯体轰然坠地。
四野寂静,唯有光阵余辉犹在天际盘旋,未曾褪尽。
李灵恪瞪着眼,连眼珠都要掉出来一般,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颗火球,眼神在阿浅、宁渊和金乌之间不断徘徊:“你、你们,你们打败了那个怪物?”随后狂喜高呼:“太厉害了吧!!不愧是我缉灵司先行队六队队员啊!!”
满眼崇拜喜悦过后,他的面色突然一滞,察觉哪里不对……
“呃……我也是六队的,怎么我……?”
尴尬了……
于是他开始使劲儿挠头,怀疑自己是不是丢失了哪段记忆——
明明就因为大家都是菜鸟才被闵大人分到先行队的啊!队长选拔的时候,也确实是他胜出了呀。
怎么现在这俩队员一个比一个能打,他这个正队长反倒像是搞后勤的!
想了半天后,他似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随后泪眼汪汪,委屈巴巴质问道:“你们是不是找到什么秘籍,背着我偷偷修炼了?说好的三人同心,其利断金呢?”
结果你们两个就断了,显得我很没用诶呜呜呜!
宁渊没在意他的质问,缓缓收剑,深吸一口气,低头严肃地看向阿浅。
阿浅不敢抬头回应任何人的目光,立了大功的她竟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攥着的拳头还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