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从墙壁渗出的暗红色液体,汇聚成一只布满针头和手术刀的畸形巨手,从天花板上自下朝着无执的头顶,狠狠拍去!
谢泽卿冷笑,满头墨发无风自动,鬼帝的威压毫无保留地冲天而起。
“朕,先给你治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病!”
谢泽卿猛地转身,双手精准地扣住了无执的肩膀。
“秃驴,看着我!”
无执下意识地抬眼,对上了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凤眸。
“听着,”
谢泽卿的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你不是孤儿院里没人要的小鬼,你是小破寺的主持。”
“你不是什么小怪物,你是穷得叮当响,手机屏保却是电子木鱼的怪和尚。”
“我谢谢你。”无执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他没有推开谢泽卿,也没有去看那近在咫尺的死亡,而是反手,一把抓住了谢泽卿胸前的衣襟。
指尖冰凉,掌心却滚烫。
一圈纯净到极致的金色梵文,以两人身体接触点为中心,骤然爆开!
不是佛光,不是灵力。
是他用自己最根本的魂魄,念出的经文!
“轰——!!!”
畸形的巨手,在距离谢泽卿头顶不到半米的地方,轰然停滞!
金光所及之处,那些腥臭粘稠的暗红液体,迅速消融、蒸发!
整个被污染的幻境,在这道金光的净化下,剧烈地晃动起来,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
【……治疗……失败……】
【……对象……出现……排异反应……】
“现在,轮到我了。”
无执抬起手,并起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动作从容而优雅,仿佛不是在面对一个致命的恶灵,而是在佛前捻起一朵莲花。
他的指尖,一缕凝练如实质的金色佛光,骤然亮起。
“施主,你病了,病得很重。”
“当诛。”
那一个“诛”字,自无执唇间落下,轻如飞花,却重若万钧。
他指尖那点凝练如实质的金光,骤然大盛。
与平日里诵经时温和普渡的佛光不同,是带着无上威严与决绝杀伐之意的降魔之力!
谢泽卿瞳孔猛地一缩。
他抓着无执衣襟的手,清晰地感觉到身前这具看似清瘦的身体里,正爆发出何等恐怖的力量。
这股力量,与他霸道绝伦的鬼帝威压截然不同。
它不吞噬,不威慑。
它净化。
将一切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容于天地的污秽,彻底抹除。
这和尚居然还藏着这一手,谢泽卿心有余悸地感慨:还好昨晚自己不冲动。
【……排异……清除……失败……启动……最终……】
那“医生”怨毒的低语,在金光的灼烧下变得支离破碎,尖锐刺耳。
幻境之中,整个被污染的病房,如同沸腾的血池,疯狂翻涌!
墙壁、地面、天花板,所有的暗红液体都汇聚起来,不再化作畸形的手臂,而是凝聚成了一张巨大、扭曲、痛苦的人脸!
无执看着那张由无尽痛苦组成的巨脸,缓缓抬起了那根亮着金光的手指,轻轻向前一点。
“破。”
金光脱离了他的指尖,飞向巨脸的眉心。那张痛苦的巨脸,连同整个幻境,开始迅速地消融!
惨白的墙壁、洁净的病床、规律作响的心电监护仪……一切虚假的景象,如同被烈日灼烧的画卷,寸寸剥落、褪色。
怨灵发出了最后的,带着无尽恐惧与不甘的哀嚎。
最终,一切归于沉寂。
幻境,彻底破碎。他们依旧站在那间废弃、肮脏、堆满垃圾的监护室里。
“嘁。”
谢泽卿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嘲讽两句,却感觉怀中的重量猛地一沉。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人捞住。
“喂,秃驴?”
无执还维持着单手结印的姿势,但指尖的金光已经彻底黯淡下去。一缕殷红的血,顺着他苍白的唇角,缓缓滑落,滴落在他灰白色的僧袍上,晕开一朵刺目的红梅。
“无执!”谢泽卿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出这个名字。
无执的身体软了下去,若不是被他死死箍在怀里,恐怕已经摔倒在地。
“……吵。”
怀里的人动了动嘴唇,发出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你还嫌吵?!”
谢泽卿又急又怒,一腔的火气冲上头顶,“那是你的本源佛力!你就这么用,不要命了?!”他一边低吼,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无执,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生怕一个不慎,这人就碎了。
无执彻底失去意识,头一歪,靠在了谢泽卿的肩窝,呼吸平稳,却浅得几乎感觉不到。
而这时,一阵轻微金属刮擦地面的声音响起。
谢泽卿眼神一厉,猛地抬头。
只见房间的角落里,那堆被震碎的金属残骸中,有什么东西,正闪着幽幽的黑光。
是一柄锈迹斑斑,只剩下半截的手术刀,他一眼就看出是刚才那怨灵的本体。
没死透。
趁着两人心神松懈的瞬间,它正悄无声息地,贴着地面,朝着门口的方向滑去!
想跑?
谢泽卿狭长的凤眼危险地眯起,眼底的金芒化作怒火。
他抱着无执,冷冷地,瞥了那半截手术刀一眼。
“朕,允你走了吗?”
话音未落。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实的鬼气朝那半截手术刀飞去。
“咔嚓——!”
一声清脆骨头被碾碎般的声响。
半截手术刀,连同附着在上面的最后一丝怨念,被彻底碾成了齑粉,消散在了空气里。
“麻烦的秃驴。”
谢泽卿嘴里嘟囔着,将怀里的人打横抱起,动作不算温柔,却异常平稳。
刚走一步,怀里的人却忽然极轻地,呢喃了一句。
谢泽卿脚步一顿,低下头,将耳朵凑近了些,“什么?”
“……功德……-1……”
无执的嘴唇翕动着,吐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电子木鱼……今天的份……还没敲……”
黄昏。
暮色像化不开的浓稠墨汁,一点点浸染着破旧寺庙的屋檐与廊柱。
无执在自己那间简陋的禅房里醒来。
浑身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胸口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动用本源佛力的代价。
他缓缓坐起身,垂眸便看见自己灰白僧袍上,那点已经干涸成暗红色的血迹。
“醒了?”
一个带着三分讥诮七分不爽的声音,在房间角落响起。
谢泽卿抱臂靠着门框,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中半隐半现,一双凤眼依旧流转着金芒,只是此刻那光芒里,满是压抑的火气。
“以为你要直接睡过去,给佛祖当枕头了。”
无执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平静地抬起眼。
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上,因失血而显得愈发苍白,琉璃般的眸子却依旧清澈,映着窗外最后一抹残阳。
“多谢。”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谢泽卿挑眉,“谢朕什么?谢朕把你这个半死不活的秃驴扛回来,还是谢朕没把你直接扔在乱葬岗?”
无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鬼帝的魂体,比之前似乎凝实了些许,但那身繁复的黑色龙纹玄袍上,也隐隐有几处光芒黯淡。显然,强行碾碎那怨灵本体,对他亦有消耗。
“都谢。”无执道。
谢泽卿冷哼一声,别开脸。
“少废话,你的客人来了。”
话音刚落,寺庙大门外,便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以及一个中年男人带着激动的呼喊。
“大师!无执大师!您在吗?!”
无执撑着床沿站起身,动作虽缓慢,但依旧是那个身形挺拔,气质出尘的僧人。
谢泽卿看着他走向院门的背影,不爽地“啧”声,身形化作一缕常人无法察觉的黑烟,跟了上去。
王德发迈着轻快的步子冲了进来,一把握住无执的手,激动得满脸横肉都在颤抖。
无执不动声色地抽回,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王德发却毫不在意,他从怀里掏出手机,手指哆嗦着点开转账页面,熟门熟路地打开手机银行APP,一边指尖飞速点着屏幕,一边说:“大师,这是说好的尾款,过去了。”
“叮——”
清脆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无执那只旧款智能机的屏幕亮起,银行信息显示到账四十五万的字样。
王德发转完账将手机装进裤兜里,又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不由分说地塞进无执手里。
“大师,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是给寺里的香火钱!”
说话间,已经自顾自地跑到那尊漆都快掉光的佛像前,点了三炷香,毕恭毕敬地拜了下去。
无执捏着厚实的信封,没有说话。
他穿着一身最简单的灰色僧袍,站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清俊的面容在明明灭灭的香火气中。
王德发千恩万谢地走了。
无执没有回房休息,而是转身来到那只写着“功德箱”三字的木箱前,将厚实的信封,整个塞了进去。
谢泽卿的身影,在他身边凝聚成形。
“拼上性命,换回一叠废纸,再恭恭敬敬地放进这破木头盒子里。”
他瞥了一眼箱内的钞票,语气极尽嘲讽,“你们出家人,当真是有趣。”
无执将箱子重新锁好,淡淡道:“此为功德。”
“功德?”谢泽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拿此等黄白之物,去求那虚无缥缈的功德,也配入朕……”
他的话,戛然而止。
那个“朕”字,像一颗被猛地掐灭的火星,消散在唇边。
谢泽卿脸上的讥诮,在瞬间凝固。
一双流转着暗金光芒的凤眼,死死地盯住了那个破旧的功德箱的箱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