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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道。
永夜。
“老大！不行，魔君的魔气太强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几个都会被地狱业火吞噬掉的。”生着一对弯曲羊角的少女大喊，狼狈地躲避着不断从烈火中伸出的枯手。
“退后。”
火海之中，低哑的男声平稳传来。
少女连忙后撤，视线交错间，身着西装的黑色身影一闪而过，飞扬的风衣后摆被热浪吹起，下一秒，立于万千枯骨前的男人身型陡然暴涨数十倍，撕裂的衣物在顷刻间化为灰烬，**的古铜色皮肤下健硕的肌肉蜿蜒可见，一道道赤红色的火焰纹开始在他的身体各处显现，甚至一路爬升上了脸颊。
汹涌吞吐的火舌边缘，浑身焦灼的骷髅们正踩着同类的身体不停往上爬，裹挟着魔气的尖锐指甲险些要刺入进男人的血肉里，接着，男人脊背的蝴蝶骨上忽然出现了两处凸起，那凸起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眨眼间，扩张、伸展，一对硕大的黑色羽翼笼罩在火海上方。
羽翼缓缓闭合再猛地极速张开，带着男人一跃窜升至百米之外的高空，同时，羽翼下方卷动的狂风也在一瞬间将所有挣扎出逃的骷髅们尽数碾成了齑粉。
“红荧。”喑哑的叫唤传来，仿佛是锋利的刀片在生锈的黑铁上缓慢滑过。
浓稠的魔气里有无数怨灵惨白的手胡乱抓着，在那些手的正中心托着一个双眼内燃烧着烈火的骷髅，铺天盖地的头颅足有十几层楼高，正是大叫唤地狱魔君。
魔君扭曲的嘴部再次幽幽开合：“红荧，你这条天神道的狗。怪物！下流的怪物！”
在他对面被唤作红荧的男人，与雄壮又充满野性的身躯不同，拥有的是一张俊美非凡，甚至有些阴柔清秀的脸。
翻飞的红发之下，红荧有着近乎完美的五官，仿若精心雕琢而成的工笔画，长眉舒展，眉骨高挺，起伏的线条沿着笔直的鼻梁一路顺滑而下，抵达清晰的唇峰，嘴角线条利落，下颌处恰到好处的棱角，既不顿挫，也不过分凌厉。
不过，往往在第一次看见这张脸时，人们总是会忽视一切，只将视线牢牢地定在那双风华灼灼的眼睛上。
狭长的凤眼内勾外翘，眼尾微微上挑，不笑时清冷疏离，凛冽暗藏，笑起来后媚眼浅弯，似海潮般深情，又似深渊般狡黠。
红荧这会儿便在笑着，他嘴角轻扬缓声开口，声音充满磁性与蛊惑：“当然，我本就是怪物。”
说着，伸手向背后，一把闪烁着猩红光芒的长刀被他从脊髓里连皮带血地拔了出来，与长刀一同出现的还有自皮肉里拉扯而出的锁链。
锁链一离开血肉便开始燃烧，恼人的焦糊味很快四散开来，方才鏖战了许久的地狱业火都不曾伤他分毫，此刻锁链上的火焰却将他烧得白骨尽露。
红荧像是全然感觉不到身上的剧痛，只见他嘴角再度勾起，和缓又从容的语气让人头皮发麻。
“是比你更强的怪物。”
此话一出，那原本漆黑的眼眸忽而变成了极浅的灰色，一对猩红的竖瞳浮现了出来。
屠刀高高举起，挟着磅礴的气势砍下，霎时间，万鬼同哭，恶灵奔逃。
代表天神权柄的金色法环在羽翼后方升起，洁白的光华之间，有罪恶的猩红紧紧环绕。
-
人间道，六道管理局总部。
“最新通告，”AI播报的机械声在人头攒动的大厅内响起，“‘地狱道-一级恶业-大叫唤魔君’已被成功镇压，执行小队-除恶外勤组甲等，队长红荧。”
足足有一整层楼高的电子屏幕上画面一闪，一份功绩排行浮现了出来，红荧所带领的四人小队赫然在最前列。
“红荧......又是他。”
角落四处响起细微的私语。
“能够进入六道管理局总部，还不是巴结天神道巴结来的。”
“怎么这么说，红荧不是天神道的人吗？”
“切，他算个狗屁天神道的人，我跟你说，红荧他就是个......”
正说着，西装笔挺的传闻主角带人走了进来，四下顿时鸦雀无声，人潮一哄而散。
红荧的红发已经变回了温顺的黑色，略微过肩的长度头顶上方半扎着，下面则随意散落，露出的右耳耳孔处戴着一枚精致的红色小钻。
他全无表示地逆着人流穿行而过，只有身旁落后半步的少女墨雪玩笑地说了一嘴：“哇，咱们队在总部的人缘还是这么好啊。”
叮—
一道细微的声响在休息室内落下，墨雪拿着平板来到了红荧身旁。
“老大，饿鬼道的因果界波动不太对。”
“怎么说？”
独坐在沙发一侧的红荧右手正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小匕首，刀刃在灯光下闪烁着凛冽的寒光，手柄处镶着直径五厘米以上的罕见红宝石，尾端还缀了一个红色的小穗子。
天神道、修罗道、人间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六道世界彼此独立又轮回连通，依靠的便是包裹在每个世界外围的因果界。
能够引起因果界波动的两种力量，一种是善德，一种是恶业，六道管理局设立的作用就是善少助善、恶起除恶，维护因果界的稳定和六道和平。
墨雪黑色的羊角下方是一头乌黑浓密的大波浪卷发，充满野性的小麦色脸庞上刻满了古老的咒文。
她继续汇报：“数据显示正在接近阈值的竟然是‘善德’，奇怪，饿鬼道平时不都是‘恶业’蹦跶得最频繁吗，什么时候有过‘善德’了？而且，六道中的任何一道，从来也没有‘善德’盖过‘恶业’的情况啊。”
屏幕上少女的五指动作飞快，跟着又补充：“而且‘善德’的数值还在继续爬升，目前看来，突破阈值只是时间问题。”
“善德？”
红荧似乎被勾起了兴趣，微微欠身向前，肩膀处的几缕黑发跟着散落了下来。
“是啊老大，‘善德’要怎么消，我可没遇上过......”
“去看看。”红荧打断了她。
“啊？人家助善的活，咱们搞除恶的去算个什么事啊。”
红荧手中的匕首略微调转了一个方向：“嗯？”
“马上出发！”
-
饿鬼道。
翌日，傍晚，饿鬼城。
暖黄色的烛火交错亮起，落在山脊间高低错落的洞口处，自成一方热闹温馨的国度。
然而此刻，蜿蜒狭窄的街道上，密集的火把伴随着各种造型离奇的花灯，十只腿的鸡、四幅身体一个脑袋的猪、和牛一样大的蚂蚁、黑色的苹果、彩虹色的葡萄串......连同每一个都打扮的像鹦鹉或是孔雀一样的饿鬼，以及用枯树枝拼凑而成的神明与邪魔若干，还有何北七根本看不懂的——被高举在手上，在一块臭烘烘的泥巴上往四个角各插了根小棍的奇行种。
彪老二告诉他那是蠢笨的人族。
何北七只能：“......哦，嗯？......对！”
彪老二还说，这是它们一年一度的鬼喜节，是数千年前夜叉鬼母定下的，所有的饿鬼们都会在这一天狂欢庆祝，虔诚祈愿，求天地赐福，让每一只鬼都能获得真爱，拥有属于自己的美满家庭，它们还会大方地接受来自其他五道各族的庆贺。
是，何北七看着那些饿鬼们凭想象制造出的奇行种们，心想，你们还真是会自我安慰。
全城饿鬼都会参与的狂欢，已经从早上变着花地撒泼到了现在，家家户户的洞口上都挂满了大红绸缎，远远望去热闹的火红连成一片很是好看，不过，他很清楚这份热闹不会欢迎真正的他。
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不知是不是轮回投生的原因，饿鬼们先天就十分厌恶人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邪｜教观念根深蒂固，好在，人类在这里跟外星人差不多谁也没见过。
坐在窗边的何北七从面具后收回目光，他俯身又摸了摸刚刚到手的十几件青铜器，比之前在城外跟低等饿鬼们换的高出了不知多少个档次。多亏了彪老二直接帮他把获利渠道深入进了饿鬼城内，并成功将细分人群锁定到了几位中产阶级食气鬼，让他滞销的六神花露水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隔壁洞嗑六神正嗑得上头，他该撤退了，一边将青铜器往大袖袍里装，一边扬声喊了一句：
“小彪？”
彪老二颇具压迫感的身形守在洞口，左手拿着根真知棒，右手拿着根阿尔卑斯，嘴里还叼了个徐福记，口水横飞嘬地正欢，听到清亮的声音叫他，立即转头，拔腿狂奔。
“我在我在！”
“大神大神大神大神！”
两秒钟后，彪老二一个滑跪来到了穷鬼大神面前，死灰一样的眼睛里瞬间闪烁起明亮的光芒，他夹着本就细如针口的嗓子小心翼翼问：
“有什么小彪可以为您做的呢？”
何北七浑身又是一阵哆嗦，带着满身的鸡皮疙瘩沉着吩咐：
“我要回去了，带路。”
彪老二毕恭毕敬：“遵命呢，大神。”
刚一起身，何北七就注意到彪老二的意识好像从进来之后就越来越......迷离。
“小彪啊，你这是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嘤～”彪老二长吸一口气，“好香。”
明白了，是隔壁六神的魔力。
“你不是针口鬼吗？怎么也对香气有这么大反应。”
“嘤～”彪老二流着口水，“大神赐予的香气，鬼鬼们都很喜欢的呀。”
何北七猜测大概是饿鬼道常年的生活环境都太过恶劣，才会进化出这种对好味道的本能追捧吧，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情报，他摸了摸自己一直背在身侧的小包，嘴角的笑意越来越难压，心说，好东西都还没用上呢，这一趟来的简直就是血赚。
他装作浑不在意：“走吧，我不想让太多饿鬼知道我的存在。”
“遵命呢，大神。”
彪老二在前面带路殷勤地解释着：“鬼主交代过不许我们私下做这种事，但大神您放心被发现的概率是很小的，今天可是鬼喜节，没事的，就算被发现只要不是鬼主的公子屠天霸亲自来，小彪我都搞得定。”
何北七在心里回他，那就是你没见识了，有一种叫做霉运的东西，八百个非酋来了都得靠边站。
彪老二继续自言自语：“屠天霸公子是一只高贵的食香烟鬼，他平时都很忙的，肯定不会过来......”
......像是虚空中的某根弦被突然拨了一下，脑袋里有个小人在问：人真的会一直倒霉吗？
“走快点......”
何北七这边刚开口催促，不远处的洞口外就传来了动静。
“天霸公子您怎么来了？”
人当然是要一直倒霉的！
何北七果断回身跑路。
“怎么回事？”
“私自聚众吸气！”
“站住，别动！”
“不要跑！”
“大神！大神！不要丢下小彪......”
“啊啊啊！抓鬼啦！”
一片慌乱中，何北七直奔临街的窗口，他早已选定好了意外情况下的退路。
随即，翻窗，飞跃而出。
谁料——
呲啦！
下层洞穴窗口处，一块用以祈愿的长形木桩猛地伸了出来，身着厚重长袍的伪神被毫不意外地挂在了上面。
何北七就知道，倒霉催的破运气，才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敌人。
身上装扮被拉扯地变了形，袖口里藏的东西叮叮咣咣全部滚落了出来，敦实的青铜器甚至有好几个还砸在了下方正高歌庆贺的饿鬼头上。
四周的空气在一瞬间停滞、凝固，无数萦绕着死气的目光开始转移、搜索......然后汇集一处，紧接着轰然炸开。
“有贼啊！”
“抓贼啦！”
“杀鬼啦！”
“光天化日杀鬼啦！”
“抓鬼啊！”
眼看着形形色色的饿鬼们正攀爬着一拥而上，何北七用嘴炮疯狂催眠自己。
“淡定，淡定，问题不大，问题不大，都是渣渣，都是渣渣。”
“我是最棒的，我是最棒的，我是最棒的！”
强烈的刺激之下，肾上腺素一路狂飙，他伸出经过加强改装的物理雷电权杖，开足火力直接将爬在最前端的五个小鬼全部电飞了出去。
“我真棒！我真棒！我真棒！”
何北七双眼充血大喊着将权杖举高，在震慑力仅存的几秒钟里，快速确认好一处薄弱的逃生方向，从口袋里抓出一把摔炮往半空中一丢，跟着就跳了进去。
雷电权杖开路，赛博摔炮封烟，全力冲刺的同时，还不忘保持人设带节奏。
“神明震怒了！”
“神明震怒了！”
“......”
辗转钻进隐蔽的小巷之后，才算是缓了一口气。
用以装神弄鬼的长袍在饿鬼群里跑了一遭，出来时早变成了一条条挂在身上的破布，只有面具还能看。他干脆把套在外面的衣服都丢了，只剩下贴身的白T恤、牛仔裤。权杖尽忠在了逃跑路上，所剩装备不多勉强还够支撑回到山里。
这会儿回望后方那已然跟自己没关系了的混乱，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骄傲的：
“小小饿鬼，想跟活了上下五千年的人类斗，还是嫩了点啊。”
“人类？”
“你是人类？”
嗯？是谁在接他的话，怎么可能有人会认出他？
何北七赶忙警觉了起来，大脑快速转动，这个脆脆的说话声他似乎在哪听到过。
很快，拐角处滚出来了一个扎着双丸子头的小娃娃。
饿鬼幼崽！
幼崽爬起，挺直了自己足足一米高的身板，指着何北七的鼻子：
“你果然是人类！”
何北七一下子来了脾气，小爷龙潭虎穴都闯过来了，还怕你一个盗版的哪吒不成。
“是又怎么样！”
幼崽灰白铁青的脸上五官周正，比例适中，除了一对几乎没什么眼白的惊悚大眼睛外，长得倒要比一般的人类小孩还要好看，在饿鬼道里绝对算得上貌美了。这会儿面对他的挑衅，小鬼的黑眼珠滴溜滴溜转了好几圈之后，才再度试探着开口：
“你......你是六道管理局总部的人？”
六道管理局？
总部？
什么地方？
不过，看小孩那略带震惊的神情......
何北七底气十足：“对，没错。”
幼崽听何北七承认，果然面色和气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些许笑意，可当他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何北七几遍后，忽然面色一变。
“不对！”
何北七跟着一慌。
“你不是管理局总部的人！”
这小孩儿是怎么看出来的，他愣在原地正想着，一个团黑气当头砸了下来。
小孩儿竟然还会法术！
他没敢过多犹豫，从腰上摸过了一截鞭炮点燃了就扔了过去。
“啊啊啊啊——”
“啊啊啊——”
小孩儿倒腾着小腿一蹦一跳地来回躲，何北七赶紧朝着相反方向跑，谁知步子刚迈开兜头一桶凉水就浇了下来，几步之外的鞭炮霎时间灭了火，意外措手不及，他只来得及护住身侧的小包。
“天霸公子，我们来助您了！”
“天霸公子，等等我们！”
“......”
天霸公子？
鬼主儿子屠天霸？
就是这小孩儿？
人是可以一直倒霉的，何北七安慰自己。
情况过于瞬息万变，他甚至没想起彪老二和他说过的——鬼王的儿子是一只高贵的食香烟鬼，就误打误撞地从一直护着的小包里拿出了三根高品质老山檀香，点燃之后整理好姿势准备对着天霸公子开拜。
滋—
滋—
滋—
三段从屠天霸手指处飞出的水流直接浇了过来。
“愚蠢的人类，休想再来骗我！”
呼！
啊—呼！
何北七只好将空气里仅燃出来的一点烟，疯狂往屠天霸的方向吹。
啊——呼——！
“所有鬼民听令！”
“给我将这个愚蠢的人类抓起来，本公子今天就要吃掉它！”
“简直要气死我......嗯？”
奈何施令发号完，可怜的一点小烟才飘过去，再要上头也来不及了。
群鬼围攻根本没时间给何北七再点烟，一连跑过了几条小巷，身上的鞭炮也用完了，蓦然抬头，他竟已被重新逼回到了正路上。
前后左右皆是流着口水狂奔而来的饿鬼，他将成为历史上第一个牺牲在饿鬼道的人类，并且，可能还是以一盘刺身的形式。
行至绝路，眼角余光里一座高高伫立的劣质神像正注视着他，何北七计上心头，一手拽过沿街挂着的花灯，一手拽过垂落下来的红绸，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花灯点燃红绸，红绸再点燃枯树拼合的神像，何北七就这样一路在火海中攀升至了最高处。
取下面具扬手一扔，又将早已湿透的头发向后随意一拨，清爽精致的面容第一次完整地暴露在了众饿鬼面前，他气定神闲地把身上仅剩的小包慢慢拉开。
然后，像个疯子似的开始喊话：
“众饿鬼都给我听着！”
“鬼喜节是吧，那我，何北七，本人类，仅代表全球七十多亿同胞为你们献礼一份！”
喊完，大笑着将包里一连三十几捆老山檀香、印度沉香、龙涎香、鹅梨帐中香等等全部在手里捏碎，向着大火的四面八方狂撒了出去。
“恭喜发财！”
“国泰民安！”
“早生贵子！”
“......”
不消多久，滚滚浓烟中便传出了自带“阿弥陀佛”音效的浓郁香气。
献礼结束，何北七唇角一勾，面向火海，全力助跑，纵身一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