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课
秦炎离开后,空荡的304教室只剩下解喜洵一人。窗外灰霾的光线透过脏污的玻璃,在布满灰尘的讲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空气里那股陈年纸张和霉木混合的味道,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诡异的“安宁”。
“休息”。
这个词像是一根细刺,扎在解喜洵紧绷的神经末梢。体育场砂土的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手臂擦伤处的隐痛也在不断提醒他之前的生死搏杀。这哪里是休息,分明是煎熬的缓刑。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秦炎说得对,他必须找到自己的“锚点”。不能总是依赖那临危的爆发和虚无缥缈的运气。
他重新坐下,目光再次投向那块黑板。佝偻老头画的那些扭曲符号和线条大多已被擦去,只留下一些断断续续的、无意义的痕迹。他尝试着像在“冥婚”中对抗精神侵蚀时那样,集中精神,去“感受”这些痕迹,去捕捉其中可能蕴含的、关于“认知固化”的奥秘。
起初,毫无头绪。那些粉笔印只是粉笔印。
但他没有放弃,回想着老头颠三倒四的话语——“认知是墙”、“守住自我”、“感觉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他尝试不再用眼睛“看”,而是用一种更内在的“感知”去接触那些痕迹。
渐渐地,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共鸣的眩晕感开始出现。不是物理上的头晕,而是精神层面的一种微妙扰动。黑板上的某些残留线条,在他“感知”中似乎活了过来,微微扭曲、蠕动,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非善非恶的“信息场”。
这感觉转瞬即逝,当他集中精神去捕捉时,又消失了。
是错觉吗?还是……这就是课程要教的东西?感知那些寻常感官无法触及的“真实”?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推开,发出沉闷的响声。
解喜洵猛地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惊醒,回头看去。
进来的不是佝偻老头,而是另外几个学生。他们看起来也是新生,脸色同样苍白,眼神带着惊魂未定的疲惫和一丝麻木。他们看到解喜洵在里面,只是漠然地扫了一眼,便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看来,和他一样,无法安心“休息”,试图从这唯一看似能提供“知识”的地方寻找答案的人,并不在少数。
过了一会儿,伴随着缓慢而拖沓的脚步声,那个穿着灰色工装、身形佝偻的老头出现在了门口。他依旧拿着那块脏兮兮的抹布,浑浊的灰白眼珠如同蒙尘的玻璃球,缓缓扫过教室里的几个学生,在解喜洵身上似乎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他没有对多了几个学生表示任何意外,也没有点名,只是如同程序启动般,走到讲台前,开始了他的“授课”。
今天的内容,似乎比之前稍微“系统”了一点,但依旧充斥着大量晦涩难懂的术语和跳跃的逻辑。
“……自我认知的边界,并非固定不变……它如同水母的触须,感知着外界的信息洪流……固化,并非僵化,而是建立核心的……‘不变点’……”老头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扭曲的、如同漩涡般的图案,中心点用一个重重的黑点标出。
“外界的信息……包括视觉、听觉、触觉……甚至时间感、空间感……都可能是‘污染’的载体……你们需要做的,是建立‘滤网’……”他又在旁边画了一些杂乱无章的线条,然后用粉笔在其中几条上打了叉,“……识别并屏蔽那些不协调的、带有强烈指向性的……‘杂音’。”
“杂音”?解喜洵立刻想到了“回响走廊”里那些模仿亲人朋友的呼唤,以及体育场内广播发布的、不断变化的残酷规则。这些就是需要屏蔽的“杂音”?
“那么……如何建立‘滤网’?”一个坐在前排、戴着厚重眼镜的男生忍不住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老头灰白的眼珠转向他,沉默了几秒,才用沙哑的嗓音回答:“‘滤网’……源于你们的‘锚点’。锚点越坚固,滤网越致密……识别‘杂音’,需要……对比。”
“对比?”眼镜男追问。
“与你们所坚信的‘真实’进行对比……”老头的声音低沉下去,“当听到的声音,与你们记忆中‘母亲’的语调存在细微的、非人性的‘延迟’或‘重叠’……当看到的规则,与你们所理解的‘逻辑’存在根本性的‘悖逆’……那便是……‘杂音’。”
解喜洵心中一动。在“冥婚”中,那些呼唤虽然极其逼真,但现在回想起来,似乎确实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的回响,尤其是最后那句“郎君……你终于来‘看’妾身了”,那冰冷的、计谋得逞的笑意,与他记忆中任何亲人的情感都截然不同。这就是“杂音”的特征?
“那如果……‘锚点’本身动摇了呢?”另一个脸色苍白的女生小声问道,声音带着颤抖,她似乎经历了极其可怕的事情,眼神都有些涣散。
老头看向她,灰白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情绪:“锚点动摇……墙便会出现裂缝……‘污染’便会渗入……最终……认知崩溃……自我……消散。”
“消散”两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在场所有学生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食堂里那个吃了“红烧肉”后变得浑浑噩噩的男生,体育场内那些影子被摧毁后沉入地下的同学……他们的“自我”,是不是已经“消散”了?
“如何……加固锚点?”解喜洵忍不住开口。这是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老头将“目光”转向他,那灰白的眸子似乎穿透了他的身体,看到了他灵魂深处那摇摆不定的核心。
“重复……确认。”老头缓缓说道,“如同诵念经文……在内心,无数次重复你的‘真实’。在安全时,在危险时,在清醒时,在迷惘时……让它成为……本能。”
“同时……‘体验’。”他补充了一个奇怪的词。
“体验?”
“体验‘真实’被扭曲的过程……”老头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肌肉痉挛,“只有在风暴中……你才能知道你的锚……是否坚固。”
这简直像是在说,必须不断经历那些致命的副本,在生死边缘锤炼自己的“锚点”!这是一种何等残酷的修炼方式!
接下来的时间,老头又开始在黑板上画那些令人费解的符号,并伴随着更加颠三倒四、仿佛梦呓般的讲解。大部分学生,包括解喜洵,都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头脑发胀,精神疲惫。
但解喜洵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努力捕捉那些碎片化的信息,并与自己之前的经历相互印证。
“……空间感知的错位……可能是‘边界’薄弱的表现……”
“……时间的粘稠感……往往伴随着高浓度‘信息沉淀’……”
“……注意那些‘不合理’的细节……它们往往是‘真实’露出的马脚……”
这些零碎的知识,像是一把把形状古怪的钥匙,虽然还不知道能打开哪扇门,但解喜洵隐隐觉得,它们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或许能派上用场。
下课铃响时,老头毫不拖沓,立刻停下,拿起抹布,慢吞吞地开始擦拭黑板,将那些刚刚画下的、蕴含着诡异知识的符号尽数抹去。
学生们沉默地陆续离开。
解喜洵是最后一个走的。他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佝偻的老头背对着他,专注地擦拭着黑板,那动作缓慢而精准,仿佛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和诡异。
解喜洵忽然产生一个念头:这个老头,他到底是什么?他是如何在这所诡异的学校里存活下来,并担任这门课程的老师的?他的“锚点”,又是什么?
没有答案。
他转身离开教室,走在空旷破败的走廊里,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
专业课没有提供立竿见影的力量,却给了他一些模糊的方向和概念。如何识别“杂音”,如何通过重复确认来加固“锚点”,以及……必须在危险中不断“体验”和锤炼。
这并不能让他感到安心,反而让他对未来的副本更加警惕。但至少,他不再是完全盲目地挣扎了。
他抬起头,看向走廊窗外那永恒灰蒙的天空。
下一次风暴,何时会来?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风暴来临前,他必须尽快找到,并死死抓住,那个只属于他自己的——“不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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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我们聚焦于第九章中专业课的核心部分,深入描写解喜洵的领悟和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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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部分)
佝偻老头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扭曲的、如同漩涡般的图案,漩涡中心用一个浓重的黑点标出。
“自我认知的边界……如同水母的触须……”他沙哑的声音在空旷教室里回荡,“感知着,也被侵蚀着。固化,非僵化,是确立……‘不变量’。”
不变量?解喜洵盯着那个黑点,心脏莫名一跳。在数学里,不变量是指在某种变换下保持不变的量。在这里,是指无论外界如何扭曲、自身如何动摇,都绝对不能改变的核心吗?
“外界信息流……皆为潜在污染源。视觉、听觉……乃至时间感、空间感……”老头的粉笔在黑板上划出杂乱线条,如同纠缠的毒蛇,“建立‘滤网’,需先明确……何为‘噪声’。”
他枯瘦的手指突然重点敲击了几下漩涡图案边缘几条特别扭曲的线条。
“噪声……即与尔等所锚定之‘不变量’……相悖逆之信息。”
相悖逆?
解喜洵脑中如闪电划过!冥婚中,那模仿母亲的哭喊,核心是“跟我回家”,这与他必须“留在这里存活”的根本目标相悖!体育场里,那不断变更的规则,核心是“诱导自相残杀”,这与他“守住人性底线”(哪怕只剩一丝)的微弱坚持相悖!
原来如此!识别噪声,并非分辨声音真假,而是判断信息意图是否与自身核心生存准则冲突!
“然……”老头话锋一转,灰白眼珠扫过台下众生,“尔等所持‘不变量’……本身……亦需淬炼。”
他猛地将漩涡中心的黑点用粉笔狠狠涂黑、加重!
“质疑它!”老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残酷的冷静,“在安全时质疑!在危境中质疑!用每一次濒死的体验去灼烧它!用每一分恐惧去捶打它!”
“唯有历经万千扭曲而自身不改之念……方为真锚!”
解喜洵感到灵魂都在震颤。这不是温言鼓励,这是**裸的锻造宣言!学校不是在保护他们,而是在用最极端的方式,逼他们锻造出最坚韧的“不变量”!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手臂上结痂的伤口——这是体育场留给他的“灼烧”。他又想起冥婚中那纯白之眼的凝视——那是精神层面的“捶打”。
“接下来……”老头的语气恢复平缓,粉笔在漩涡图案外围画了一个不规则的圈,“感知‘边界’。”
“认知边界之外……即为‘异常’弥漫之境。尔等需习得的,是感知边界何时被侵蚀、被扭曲……”
他开始讲述如何通过空间感的微妙错位、时间流速的细微变化、乃至自身情绪的突兀起伏,来察觉认知边界遭受的冲击。
这一次,解喜洵发现自己竟能勉强跟上老头的思路。他将老头的描述与自身经历对应:
旧教学楼东侧翼向下的石阶,那不合常理的深度和寒意——是空间边界的异常。
冥婚正堂中,红白烛火闪烁间时间的粘稠感——是时间感知的扭曲。
听到“母亲”呼唤时,那瞬间涌起的、不合时宜的安心感——是情绪被外力干涉的迹象。
这些细节,当时只觉得诡异恐惧,现在却仿佛有了一条无形的线将它们串联起来——它们都是“边界”被触碰、被侵蚀的信号!
老头不再画符号,而是开始描述一些极其隐晦的“现象”,并给出对应的“内守”技巧。
“……当视界边缘出现持续性的灰色噪点……需集中意念于‘不变量’,驱逐感知干扰……”
“……若闻无声之音,或感莫名之注视……即刻收缩感知范围,固守精神内核,如同龟缩入壳……”
“……切记,边界可退,不可溃!一旦边界溃散,‘真实’与‘异常’的隔阂消失,尔将……永溺沉沦。”
解喜洵如饥似渴地记忆着,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他混沌的认知中刻下一道痕迹。他意识到,这门课教的根本不是普通的知识,而是一套在异常环境中维持清醒、识别危险的生存本能!
下课铃响。
老头毫无留恋,转身擦拭黑板。
解喜洵随着其他沉默的学生走出教室。阳光(如果那算阳光的话)透过高窗落在斑驳的走廊墙壁上,空气中尘埃浮动。
他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尝试运用课堂所得。
他首先在内心重复:“我是解喜洵,我要活下去。”——这是他对“不变量”的初步定义。
然后,他扩张感知……
指尖触及墙壁,传来正常的冰冷粗糙感。
耳边只有远处隐约的风声和自己的呼吸。
……
不对!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走廊尽头那片比其他地方稍显浓郁的阴影。
就在刚才扩张感知的瞬间,他似乎“感觉”到那片阴影的“密度”与其他地方不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吸力?仿佛能吞噬光线,甚至……感知。
这就是“边界”外的异常吗?它一直就在那里,只是他以往视而不见!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但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晰感也在他心中升起。
恐惧依旧,迷茫未散。
但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恐怖、在规则中盲目挣扎的新生了。
他开始……看见这个世界真实的、狰狞的一角。
而这,仅仅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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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这是第九章下半部分,聚焦于课程结束后的余波和更深层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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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擦拭黑板的动作缓慢而专注,脏兮兮的抹布所过之处,那些扭曲的符号、诡异的漩涡图案,连同中心那浓重的“不变量”黑点,尽数被抹去,只留下一片灰蒙蒙的粉笔痕迹,最终连那片灰色也被无情擦净,露出黑板原本的、更深沉的暗绿色。
仿佛刚才那些关乎认知、边界、生存的惊悚阐述,从未存在过。
学生们沉默地鱼贯而出,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沉重。没有人交谈,每个人都低着头,咀嚼着刚刚接收到的、足以颠覆世界观的信息。那个提问如何加固锚点的女生,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眼神飘忽,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质疑……灼烧……”,仿佛陷入了某种精神困境。
解喜洵走在最后,当他踏出教室门的瞬间,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佝偻的老头已经擦完了黑板,正背对着门口,将那块变得五颜六色的抹布仔细地叠好,放在讲台一角。他那灰白的眼珠,似乎正对着空无一物的黑板“凝视”着,像是在与某种看不见的东西交流,又像是在……等待下一批需要被“锻造”的学生。
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教室内的景象。
走廊里昏暗依旧,但解喜洵的感受已然不同。他放缓脚步,不再是单纯地行走,而是尝试着将课堂上听到的理论,与这熟悉又陌生的环境进行印证。
“感知边界……”
他刻意扩张自己的感知,如同水母伸出无形的触须。指尖划过粗糙冰冷的墙壁,传来的是正常的触感。耳朵捕捉着远处模糊的风声和偶尔不知从何而来的、细微的管道滴水声,似乎也并无异常。
但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走廊尽头那片比其他地方色泽更深的阴影。
刚才那一闪而逝的、“密度”不同的感觉再次浮现。这一次,他集中精神,没有贸然用眼睛去“看”,而是用那种刚刚领悟的、内在的“感知”去轻轻触碰那片区域。
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吸力”的感觉再次传来,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仿佛那片阴影并非光线的缺失,而是某种……实体?或者说,是正常空间与某种“异常”空间的交界?
这就是认知的“边界”之外吗?这些看似平常的阴影里,就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他想起了入学手册上的规则,那些“不要窥视”、“不要回应”的警告,此刻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所谓的“怪谈”,或许就是这些“边界”薄弱之处,那些“异常”渗透进来的表现。而遵守规则,某种程度上就是在认知边界之内活动,避免直接接触那些无法理解的存在。
但同时,秦炎的话也在耳边回响——“仅仅遵守规则,不足以让你活着从这里毕业。”
因为副本,会强行将你拉入“边界”之外,直面“异常”!
他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在内心反复确认着刚刚确立的、粗糙的“不变量”:
“我是解喜洵。我要活下去。保持清醒,守住人性底线。”
最后一句“守住人性底线”,是他在经历了体育场的血腥厮杀后,对自己提出的要求。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守多久,但在彻底沦为只知生存的野兽之前,他想尽力抓住这丝微光。
重复的确认,带来了一丝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安定感。仿佛在惊涛骇浪中,终于抓住了一根虽然细小,却连接着海底的缆绳。
当他走到走廊中段,经过一扇紧闭的、标着“杂物间”的破旧木门时,一种突兀的、极其微弱的冰冷感顺着门缝渗出,拂过他的脚踝。
不是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寒意。
他立刻停下脚步,几乎是本能地,按照老头所说的“收缩感知范围,固守精神内核”,将刚刚扩张出去的“感知触须”猛地收回,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内里的“不变量”上,如同乌龟缩回了壳里。
那丝冰冷的感觉在他脚边盘旋了片刻,似乎失去了目标,最终缓缓消散。
解喜洵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这扇看似普通的门后,有什么?如果不是他刚刚上完课,对“边界”和“异常”有了初步的感知和应对意识,刚才那丝寒意会不会就直接侵入他的精神,造成未知的影响?
这所学校,果然无处不在充斥着肉眼看不见的凶险!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加快脚步,离开了旧教学楼。
外面的天色依旧是那片永恒的、令人压抑的灰蒙。但他站在楼前的空地上,回望那栋被藤蔓和阴影包裹的建筑,心中却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它不再仅仅是一栋破败的教学楼,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布满孔隙的过滤装置,或者一个**。他们这些学生,就是在它的内部,被强迫着、筛选着、锻造着。
而【认知固化与自我锚点】这门课,就是交给他们如何在被“过滤”和“消化”的过程中,尽可能保持自我、挣扎求存的……说明书。
一份残缺不全、晦涩难懂,却至关重要的说明书。
解喜洵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和霉味的空气,握紧了拳头。
下一次副本不知何时会来,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抓紧这短暂的、虚假的“休息”时间,将今天课上领悟到的东西,尽快消化、吸收,融入到自己的本能之中。
质疑,灼烧,捶打……
他要在这无尽的恐怖与扭曲中,淬炼出属于自己的、真正的——
不变量。
好的,我们为第九章加入一个突如其来的“小测”环节,让理论与实践激
就在解喜洵即将踏出旧教学楼大门,那片灰蒙的天光已近在眼前时——
“叮——咚——”
一声清脆、悠扬,却让所有幸存者头皮发麻的铃音,毫无预兆地响彻整栋旧教学楼!
不是下课铃,也不是副本开启的广播。这声音……更像是某种提示音。
紧接着,那个熟悉的、冰冷的广播女声在走廊里每一个老旧的喇叭中同时响起,语气平直,不带任何感情:
【认知固化与自我锚点,随堂小测,现在开始。】
【范围:旧教学楼一层至三层。】
【时限:十分钟。】
【题目:找出并标记‘不和谐点’。至少标记三处。】
【警告:小测期间,旧教学楼所有规则暂时失效。标记错误或未达标者,将视为认知偏差过大,予以……清理。】
小测?!
解喜洵的脚步瞬间僵住,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刚刚下课,理论知识还在脑子里打转,立刻就来了实践考核?而且失败的下场是——“清理”!
几乎在广播结束的瞬间,整栋旧教学楼的气氛陡然剧变!
原本只是陈旧破败的氛围,此刻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活性的恶意。墙壁上斑驳的污渍开始像活物般缓缓蠕动,阴影的轮廓变得模糊而扭曲,空气中那股永恒的霉味里,掺杂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的气息。
规则暂时失效!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手册上那些“不要回应”、“不要窥视”的保护伞消失了!他们必须主动去“找出”那些潜藏的异常!
“找出并标记‘不和谐点’……”解喜洵脑中飞速回忆老头课堂上的话。“不和谐点”……就是与正常认知、与自身锚定的“不变量”相悖逆的细节!是“噪声”的源头,是“边界”被侵蚀的痕迹!
他猛地看向走廊尽头那片之前感知到“吸力”的阴影——那里,此刻在他眼中,那片阴影的色泽变得更加深邃,边缘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微微晕染、蠕动!
一处!
他几乎能肯定。
但至少需要三处!而且必须在十分钟内!
他听到其他尚未离开教学楼的学生发出的惊恐尖叫和混乱的脚步声。有人试图冲向大门,却发现那近在咫尺的出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粘稠的薄膜阻挡,无论如何也冲不出去!他们被困在了这个临时变成考场的魔窟里!
解喜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解决不了问题。他必须运用刚刚学到的知识!
收缩感知,固守内核! 他立刻在心中反复默念“不变量”:“我是解喜洵,我要活下去,保持清醒!” 将因为规则失效和环境异变而产生的恐慌感强行压下。
然后,他扩张开被老头称为“水母触须”的感知力,不再依赖单纯的视觉和听觉。
他看向身旁那扇紧闭的“杂物间”木门。之前那丝渗出的冰冷感,此刻变得浓郁了数倍!而且,门上那块斑驳的、写着“杂物间”的牌子,其中“物”字的那个“点”,正在像一只微小的、黑色的虫子般,缓缓地、一下一下地搏动着!
与常识中“牌子应该静止”的认知相悖逆!与“文字应固定”的锚定相冲突!
第二处!
他毫不犹豫,想起广播说的“标记”,却不知道用什么标记。他下意识地用手指,蘸了点刚才紧张时手心渗出的冷汗,迅速在那个搏动的“点”上划了一下。
就在他手指划过的瞬间,那搏动停止了,“点”恢复了正常的油漆剥落状态。而他指尖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如同静电般的刺痛感。
有效!
时间紧迫,他立刻移动,沿着走廊快速搜寻。
一个女生瘫坐在墙边,指着对面墙壁上一幅歪斜的风景画,尖声哭喊:“动了!画里的云在动!它们在飘!”
解喜洵瞥了一眼,那幅廉价印刷画里,灰白色的云朵确实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扭曲、移动,与画框的静止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第三处!
他冲过去,同样用手指(已经干燥,他不得不再次用力摩擦掌心逼出点汗湿)在那幅画的画框上重重一抹。
画中扭曲的云朵瞬间凝固。
还差一处!不,至少三处,他已经找到了,但为了保险,必须找到更多!而且时间只剩不到一半!
他冲进旁边一间空置的教室。教室里的桌椅摆放杂乱,积满灰尘。但他的目光瞬间被讲台上那半截白色粉笔吸引——它正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行在讲台上缓慢地滚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咕噜”声。
违反物理法则!与“物体需要外力才能运动”的认知相悖!
第四处!
他冲上前,一把抓起那截粉笔。粉笔在他手中剧烈震动了一下,然后恢复了死寂。
就在这时,他听到隔壁教室传来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
“不!不要过来!我不是故意标记错的!我看错了!啊啊啊——!”
伴随着某种湿滑的、巨大的东西拖曳而过地面的声音,惨叫戛然而止。
标记错误……后果同样是被清理!
解喜洵心脏狂跳,不敢停留,继续搜寻。他在一间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像慢了半拍,并且嘴角带着一丝他自己绝不可能露出的、诡异的狞笑——他立刻用拳头砸在镜面上(找不到其他标记物),裂纹蔓延,那诡异的影像才恢复正常。
第五处!
当他标记完第五处,气喘吁吁地冲回一楼大厅时,广播声再次响起:
【随堂小测结束。】
【开始统计……】
整个旧教学楼内那股活性的恶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墙壁的蠕动停止,阴影恢复稳定,甜腥气息消散。阻挡大门的无形薄膜也消失了。
解喜洵扶着墙壁,大口喘息,浑身都被冷汗湿透。精神上的消耗远比体力更大。
【统计完毕。参与小测者:15人。达标者:7人。未达标及标记错误者:8人,已清理。】
冰冷的广播宣判着结果。
十五人,只剩下七个……
解喜洵看着另外六个同样狼狈不堪、面色惨白如纸的幸存者从不同角落走出来,彼此对视的眼神里,没有了共患难的温情,只有一种物伤其类的冰冷和更深重的忌惮。
这根本不是小测,这是又一次筛选!用刚刚灌输的理论,立刻进行残酷的实践,淘汰掉那些无法快速理解、应用,或者运气不佳的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因为标记而沾染了灰尘和莫名污渍、甚至还带着一丝微弱刺痛感的手指。
专业课……远不止是听讲那么简单。
在这里,知识,需要用生命去验证。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小测”,无疑是在提醒所有幸存者——
休息时间,结束了。
真正的考验,无处不在。
好的,这是紧接小测后的章节,展现了学校中人际间的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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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测结束的广播余音仿佛还粘稠地附着在旧教学楼的空气里。七个劫后余生的学生站在空旷的一楼大厅,彼此间隔着警惕的距离,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不均的喘息声在回荡。八个人被“清理”了,这个数字像冰冷的铁块压在每个人心头。
解喜洵靠着冰冷的墙壁,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和过度消耗精神带来的眩晕感。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尖那微弱的刺痛感尚未完全消退,提醒着他刚才那十分钟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从楼梯方向传来。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三个男生簇拥着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眼神空洞的“管理员”,正快步从二楼下来。为首的那个男生,解喜洵认得,正是在“无序竞技场”里,那个试图猎杀他影子未果,反而被他利用重力规则摆脱的疤脸男!他居然也没死在小测里,此刻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愤怒与狠厉的表情,径直朝着解喜洵走来。
他身边另外两个男生,一个身材高瘦如竹竿,眼神阴鸷,另一个则矮壮敦实,面露凶相,显然都是以疤脸男为首是瞻。
不妙的感觉瞬间攫住了解喜洵。
疤脸男在距离解喜洵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伸手指着他,对着身旁那个面无表情的管理员,用一种饱含悲愤和指控的语气大声道:
“管理员!我要举报!刚才小测的时候,我亲眼看到解喜洵他为了抢夺我发现的‘不和谐点’,从背后推了李铭一把,导致李铭撞上了那个活动的挂画,被……被‘清理’了!”
他话音落下,大厅里剩余的几个学生顿时哗然,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解喜洵身上,充满了惊疑、审视,甚至是一丝幸灾乐祸。
解喜洵脑中“嗡”的一声,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污蔑!**裸的污蔑!
那个叫李铭的男生,他有点印象,是个很沉默胆小的人,在小测刚开始的混乱中,好像确实是在疤脸男附近尖叫着跑开,然后没了声息。没想到疤脸男竟然利用这一点,将他的死栽赃到自己头上!
“你胡说!”解喜洵又惊又怒,猛地站直身体,“我根本没见过你说的李铭!更没推过他!”
“哼!还敢狡辩!”疤脸男旁边那个高瘦男生立刻帮腔,尖着嗓子道,“我也看见了!就在二楼西侧走廊!你为了标记那个会动的挂画,从后面狠狠推了李铭一把!疤哥想阻止都来不及!”
“没错!”矮壮男生也瓮声瓮气地附和,捏着拳头,恶狠狠地瞪着解喜洵,“我们都看见了!你这种为了自己活命就不择手段害死同学的人渣,不配待在这里!”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另外几个幸存的学生看向解喜洵的眼神顿时变了,充满了鄙夷和疏离,下意识地离他更远了一些。在这种朝不保夕的环境里,一个会在背后推人挡刀的“同伴”,比明显的怪物更让人恐惧。
解喜洵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这是疤脸男因为在体育场结下的梁子,趁机报复。但他百口莫辩!在这种地方,哪里去找证据?管理员会相信谁?
他看向那个穿着灰色制服的管理员。管理员依旧是那副死鱼般的样子,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先看了看义愤填膺的疤脸男三人,然后又转向脸色铁青、孤立无援的解喜洵。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解喜洵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知道,如果管理员采信了疤脸男的指控,等待他的下场,绝不会比“清理”好多少!
他死死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他想起了专业课,想起了“认知”和“锚点”。此刻,疤脸男的污蔑,就是一种强大的、试图扭曲事实、摧毁他精神的“噪声”!他必须守住自己的“不变量”!
“我是解喜洵!我没有做过!” 他在心中疯狂呐喊,用坚定的意念对抗着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指控和周围怀疑的目光。
同时,他深吸一口气,迎着管理员那毫无生气的目光,用尽可能平稳但清晰的语气说道:“管理员先生,他们在撒谎。我全程在一楼活动,从未上过二楼。他们指控我推人,请他们拿出证据,或者指出具体的时间、地点细节。”
他不能只是被动否认,必须主动反击,哪怕力量微弱。
疤脸男显然没料到解喜洵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并提出质疑,眼神闪烁了一下,但立刻强横道:“当时那么混乱,谁记得清具体时间!但我们三个都看见了,这就是证据!难道我们三个会同时冤枉你吗?”
“为什么不会?”解喜洵立刻反问,目光锐利地盯住疤脸男,“体育场里,你我没分出胜负,你现在是想用这种方式除掉我吗?”
他直接点破了疤脸男的动机!
疤脸男脸色一变,闪过一丝狰狞:“你放屁!分明是你心术不正!”
“够了。”
一个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个佝偻着背、穿着灰色工装的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楼梯的阴影里。他手里还拿着那块脏兮兮的抹布,灰白的眼珠如同两潭死水,缓缓扫过在场众人。
他竟然还没离开?
老头没有看疤脸男,也没有看解喜洵,而是将目光投向那个面无表情的管理员,用他那独特的、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
“旧教学楼……规则记录……可查。”
规则记录?
所有人都是一愣。
只见那管理员浑浊的眼珠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类似数据流的光芒一闪而过。他僵硬地点了点头,然后用那双死鱼眼看向疤脸男三人,干巴巴地宣布:
“经核查……旧教学楼规则记录显示……编号S-XQX(解喜洵)……在小测期间……能量轨迹稳定停留于一层区域……未进入二层。”
能量轨迹?
解喜洵心中一震,这学校竟然还有这种监控方式?
疤脸男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不可能!他肯定用了什么方法……”疤脸男还想争辩。
管理员根本不理会他,继续用冰冷的语调说道:“编号S-BLM(疤脸男)、S-GSS(高瘦男)、编号S-ADS(矮壮男)……污蔑同学,干扰秩序……按律……扣除下次副本‘安全时间’十分钟。”
扣除安全时间!在危机四伏的副本里,十分钟的安全时间可能是生与死的区别!
疤脸男三人如遭雷击,脸上血色尽失,看向管理员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再也说不出话来。
老头不再理会这边,拿着他的抹布,慢吞吞地、一步一顿地走向走廊深处,消失在阴影里,仿佛只是路过,随口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管理员也如同完成任务的人偶,转身,迈着僵硬的步伐离开了大厅。
危机解除。
但解喜洵丝毫没有感到轻松。他看着面如死灰、眼神怨毒地瞪着他的疤脸男三人,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神色复杂、不敢与他对视的其他幸存者。
他明白了。
在这所学校里,危险不仅仅来自诡异的规则和恐怖的副本,更来自……人心。
为了生存,为了利益,或者仅仅是为了发泄恐惧和怨恨,身边的人随时可能变成比怪物更可怕的威胁。
今天他有幸因为老头的出现和所谓的“规则记录”而洗清冤屈,那下次呢?
他靠冰冷的墙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专业课教他认知世界的异常,而现实,则用最冰冷的方式,给他上了关于人性的另一课。
信任,在这里是奢侈品。
孤独,才是生存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