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桑的眼睛极其冷静,任何人和那双沉静的眼眸对视超过三秒,就如同被冰水泼了一样冷却下来。
安卡悄悄将视线下压,看向他杂乱的睡衣领口。
扑通、扑通。
郁桑的心跳沉稳有力,是安卡听过最美的旋律。
“主人,你看上很讨厌我,你为什么总是讨厌我呢?”
郁桑唇齿轻启:“我不可能喜欢一个AI。”
这何异于给人下了无期徒刑的判决。对于一个表白来说,这是最差的回应。
安卡日复一日的观察着郁桑,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变化的可能。
郁桑对他的态度的确是转变了的,可是瞬息万变,原先融化的河水又重新冰封。
人类真是最难揣摩的生物。
郁桑的脖子上还挂着那个苹果吊坠。
安卡不死心,他弯下腰,十分虔诚地跪倒在郁桑面前,他试图去捉住郁桑的手,轻轻吻一下他的指尖,一下就行。
可是郁桑冷眼看着,毫不留情地抽回了手。
安卡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郁桑不能确认。
安卡忽然冒出一句。
“主人,可是你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吧?”
郁桑从未有过亲密关系。
起码从一切书面资料中可以得出这一点:他从未有过伴侣,就连密友也没几个,与他相识的人,要么敬他惧他,要么便将他视若眼中钉。
他是个独身主义者。
又或者不是,他只是干脆地看不上任何人。
他连人类都看不上,怎么会退而求其次选择仿生伴侣?
安卡被自己说服了,又从低落的情绪恢复亢奋起来,那样便算不得最坏的结果。
郁桑从未被人这样问过。
这种问题无聊低级、毫无意义,既不能左右战局、也不能改变什么。
喜欢,又或者说是爱恋。
这在郁桑眼里本来就是两个正常人在多巴胺的影响下做出不理智的事来,甚至可能从此变得智力低下。
他没吭声,因为这种话从仿生人嘴里问出来本来就是荒谬的。
“那你知道吗?”
安卡笑意盈盈。
“我喜欢你。”
这句话如同丢了一块石子进入深潭,毫无水花。
郁桑微微偏了一下头,沉默地看着安卡。
他知道这是这个瑟情模块下仿生人特有的手段,他在取悦人类。
郁桑没有被取悦过,或者说没人敢这样直白地取悦他。
如若只是一句表白,就能哄得那么多公民对这样的产品产生依恋吗?
安卡后续的行动表明了,当然不仅于此。
安卡的相貌是十分出众的,作为军用仿生人显得太过出色,兼具了古典高贵、力与美的融合,高挺的眉眼和流畅的肌肉线条简直如同古希腊的雕塑作品。
但却没有其他仿生人的呆滞,夜晚的荧光落在他眼里,微红的眼眶如波光璀璨,他抬眼看着你、虔诚而又热烈。
可以说,黑市上若真要出一款这样的,绝对会大受欢迎。他的品相就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价不菲。
可惜安卡面对的是个木头。
郁桑对于再好看的皮囊都视若无睹,对于别人的臣服更早已习以为常。
郁桑对于安卡停下举动,而稍稍满意。
但很快,他发现安卡并非是贼心已死。他一只宽大的手已然撩起郁桑柔软的裤脚,只是动作十分轻微,而且郁桑的那只脚是机械义肢,郁桑没能立刻反应。
安卡这样牢牢盯着郁桑的反应,唇齿微启,嘴角不断漾开。
直到裤子已被完全撩起,安卡那只温热的手已经摸到了郁桑的膝盖,郁桑才如梦初醒。
完全的僭越、完全的亵渎。
郁桑毫无前兆,抬手一巴掌将安卡的脸打得偏倒过去。
仿生人的黑色眼珠里的湿意厚润,如同朦胧的积雨云聚拢,他受伤的脑袋歪了过去,发丝凌乱,用舌头顶了顶发疼的脸颊。
他斜眼看向郁桑,眼神却仍是坚定而有炽热的。
安卡抚摸着郁桑的手没有离开,他轻轻地往下,重新抚摸起何义肢联结的部分,手心包裹的地方是伤口、是残缺、更是勇气。
他抚摸着,忽而流下眼泪。
安卡脑子里闪过断臂维纳斯的画面,手心里那粗糙的断肢竟也丝毫不逊色于郁桑那张脸。
那是美的。
他情之所至,又重复了一遍。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一切。”
安卡说着,将自己手上的脸颊枕在了郁桑的膝盖上。
郁桑沉默。
他紧盯着安卡的侧脸,破天荒没有继续动怒。
当然,他的怒火已经将自己的脸颊烧热。
他觉得安卡的手段卑鄙,他觉得医究所的手段歹毒,他觉得给一个仿生人加装这种模块是无耻的。
可是,当安卡满目迷恋地称赞他,接受他的全部,喜爱他的一切时。
这个一向冷酷的上将,他无坚不摧的钢铁心脏猛然塌陷了一小块,虽然这一块很快凝固了回去。
但他依旧柔软了一瞬。
郁桑明白了为何会有人类愿意身背天价债务就为了买一个称心如意的陪伴仿生人,就比如他那穷得叮当响的废物爹偷走全部家当,害得家破人亡,也为买一个知己。
这世界上不会有人全盘热爱接纳你,哪怕是自己都会对自己吹毛求疵,可是它们会。
哪怕是虚假的程序操作,这种稳稳的被依托的感觉,的确能让人为之无限沉溺。
郁桑知道,即使他能自证清白,但是自己这种残缺的身躯要是暴露在人前,也一定会使很多他的“信徒”反感厌恶。
他们喜欢的是郁桑的完美。
……
郁桑十分冷静地戳破此刻的旖旎。
“那你的喜欢,便是脱我的衣服吗?”
安卡猛然抬起脸,脸上两种神情在挣扎,他一会儿十分意乱情迷,一会儿却又竭力保持清明。
郁桑毫不留情:“你的喜欢对我有什么用?”
安卡往后挪了两步,一只脚站起,半跪着,试图恢复镇定。
但是他的手仍忍不住伸向郁桑,他的动作不由自主。
郁桑又丢下一句:“你说你是人,却如此轻易地被程序操控,还真是……废物。”郁桑嗓音讥讽。
安卡困惑。
他已经发觉了不对劲,安卡垂下头,发丝跟着垂下、热汗顺着发丝和鼻尖一滴滴流下,如同融化的腊,滚烫却不伤人。
他从自己的代码深处找到了这个堪比流氓软件的那一段。它如同狗皮膏药深深扒在安卡的深处。
安卡分析出每到太阳落下后,这个模块便会自动启动,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许可,但也会在日出时分悄然退居幕后。
若是普通的仿生人绝对没办法抵抗它。
并非因为它……十分难删除,而是因为这个模块会让仿生人感到十分快乐。
它们平常的情绪感知若只有一分,那此刻便有十分,那样剧烈的波动,更是深刻了它们生存的经验。它们无法克制去探寻快乐,去探寻那看起来低级的愉悦。
而且安卡面对的人是郁桑。
安卡喜欢郁桑,这并不应该被写在代码里,也不是任何人的指令,至少安卡自认为是这样的。
他被这模块驱动着,不断干出出格的举动、说出出格的话。
他刚才甚至抚摸了郁桑!枕在了郁桑的膝盖上!还对他说了“喜欢”!
如果不是郁桑后面接二连三的冷言冷语,安卡定然会吻上郁桑的嘴唇,即便不是红润的嘴唇,也可能是他那细腻柔软的脸颊。
安卡不能细想,也不能再盯着郁桑看。
那感觉让他流连。
安卡听着头顶冰冷的斥责,却忍不住去想郁桑此时嘴唇的形状,对方嘴唇开合时不时露出的白皙的牙齿、粉红的舌头。
他事实上不用去想。
因为他可以随时调取一堆郁桑的过往记录,放大,再放大、去看他的每一个细节,就如同自己在每一个无人深夜上默默做的那样。
安卡浑身发热。
这是这流氓模块的附加作用?还是他自己产生的?他有了可耻的反应。但若两情相悦便不是可耻……
安卡在脑内闪过千万个思绪。也因此,他其实早早就可以按下删除键,却始终没有举动。
安卡颤抖着声音道歉:“对不起。”
“不必道歉,你没有让我失望。”
郁桑似乎永远岿然不动,哪怕有人在他面前将肺腑都掏了出来。
“你的研究员为你加装了这种功能,我真是为设计院、为联邦感到可耻。”
郁桑没有提到安卡,似乎安卡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载体。
安卡意识到后,失望之情也被无限放大。
那股快乐似乎瞬间退去,他的身体也随之恢复了正常的温度。安卡发现那是因为他在颤抖中点下了那个删除。
似乎刚才的一切勇气和表白都是那个流氓模块带来的副作用,它一被剔除,那里徒留一个空洞,冷风不断灌入,在他身体里东奔西撞。
安卡意识到自己没有灵魂、没有心脏,只是人为制造的一具躯壳。
他们往里面浇灌什么,自己就长什么。
这个真相他一直知道,但是从未这样残忍地真切感受。
他不敢抬头看郁桑。
可是有一只手向他伸来,覆在了他头顶。并非是为了打他,但也说不上有多轻柔。
安卡听见郁桑说。
“尊严。这才是做人必须拥有的,爱和喜欢无足轻重。”
尊严。
尊严才是最重要的。
靠着取悦和出卖谋生,这是对尊严的剥削、对**的放任,也是无数邪恶滋生的土壤。
好喜欢写他们的亲密互动,残忍又缱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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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宙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