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室的门被推开,护士推着药品车走了进来,开始分发晚上的药片。
轮到玄元姝时,护士递给她一杯水和几粒小小的白色药片。
“元姝,吃药了。”护士的声音很温和,但玄元姝看到,护士说话时一条细长如同变色龙舌头般的粉红色带子,正从护士的喉咙里悄悄探出,带子试图触碰她的手腕,那带子上散发着一种“催促”和“麻痹”的情绪波动。
玄元姝平静地接过水杯,巧妙地避开了那带子的触碰,她将药片含在舌下,借着喝水的动作,熟练地将它们藏在了腮帮内侧。
她早已摸清了监控的死角和吐掉药片的方法,她不喜欢吃药,那些药片会让她看到的“东西”变得模糊,同时也会让她的思维像陷入泥潭。
她讨厌那种感觉,保持清醒的痛苦,好过麻木的混沌。
假装吞下药片后,玄元姝对着护士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
护士满意地点点头,推着车离开了,那条粉红色的带子也倏地缩了回去。
活动时间结束,病人们被陆续带回各自的病房。
玄元姝躺在冰冷的单人床上,盯着天花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的像一只扭曲手掌的黑影,她笑着:“我要睡觉了,明天来找你玩,去活动室窗边的墙壁里吧,和我一起看外面的风景。”
走廊里灯光昏暗,值班护士的脚步声偶尔响起,又远去。
夜深了。
就在玄元姝处于半睡半醒之间时,一阵极其细微的黏滑蠕动声伴随着一种被注视的冰冷感让她瞬间清醒。
她睁开眼,没有立刻转动头部。
房间里并非漆黑一片,走廊的夜灯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投进一片微弱的光晕,而就在这片光晕中,她看到了。
那只眼球,又回来了。
它此刻就悬浮在她病床的正上方,离她的脸不到一尺的距离,那根湿漉漉的神经索从门缝下方延伸进来,连接着它,像一条恶心的脐带。
眼球的瞳孔扩张到极致,几乎占满了整个浑浊的球体,里面不再是空洞,而是翻涌着一种近乎实质的黑暗恶意。它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玄元姝,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吸摄进去。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带着一股铁锈和**组织的腥臭味。
玄元姝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她甚至没有屏住呼吸,只是平静地回望着那只眼球。
它是在报复白天的“告密”?还是在试探?或者……它本身就是以这种恐惧为食?
“你吓不到我的。”玄元姝在心里默默地说,“我看得见你,一直看得见。”
眼球表面的粘液似乎更多了,缓缓滴落,但在接触到床单之前,就又像幻影般消失。
那根神经索微微收紧发出细微的“咯吱”声,眼球又凑近了几分,几乎要贴上玄元姝的鼻尖,那冰冷的恶意几乎要刺破她的皮肤。
就在这时,玄元姝动了。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根本不是平日里那副安静迟钝的模样,一直藏在被子里的右手猛地抽出,她手里紧紧攥着的是下午在活动室她偷偷从手工材料盒里拿走的一根用来做灯笼的长竹签,签头被她悄悄在床沿上磨得异常尖锐!
没有丝毫犹豫,趁着眼球因突然靠近而相对静止的刹那,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尖锐的竹签朝着它瞳孔的正中央狠狠刺了过去!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类似刺破熟透了的浆果的声音响起。
没有鲜血,没有飞溅的液体,但竹签的尖端确实传来了一种刺中了某种富有弹性又粘稠的实体的触感!
“咿——!!!!”
那是无法用耳朵听到却直接作用于灵魂里极致尖锐的嘶鸣。
玄元姝只感觉的脑袋像是猛地炸开一样!它的嘶鸣是一种混合了剧痛、惊愕和滔天怒意的精神冲击。
悬浮的眼球剧烈地颤抖起来,瞳孔中的黑暗疯狂翻涌,然后猛地收缩成一个针尖大小的黑点。连接它的神经索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回缩,速度快到带起了风声!
眼球被瞬间拉向门缝,竹签还插在上面,像一面古怪的胜利旗帜。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玄元姝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那股冰冷的恶意和腥臭味如同潮水般退去。
她坐起身,看着空荡荡的门缝,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竹签被带走了。
几秒后,走廊深处隐约传来李医生一声压抑着又带着痛苦和惊疑的闷哼,似乎有一瞬间的痛苦。
玄元姝缓缓躺了回去,拉上被子,盖住自己微微勾起的嘴角。
“看来,”她轻声自语,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如果用筷子……或许也可以。”
——————
第二天清晨,早餐时间。
李医生罕见地出现在了食堂,脸色有些苍白,左边肩膀僵硬地端着,眼下的乌青格外浓重。
他正在和护士长交代着什么,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似乎想揉一揉左颈窝的位置,但动作进行到一半他就猛地顿住了,脸上掠过一丝极力掩饰的惊悸和痛苦,手又飞快地放了下去。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当是过度劳累。
玄元姝端着餐盘,安静地从他身边走过,目不斜视。
但在错身而过的瞬间,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轻“咦”了一声,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呓语:“李医生,你肩膀上的那个洞……不流血了吗?”
李医生的身体瞬间僵直,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原地,他猛地转头,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住玄元姝,那眼神里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恐惧。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玄元姝却像什么都没说过一样,已经端着餐盘,步履平稳地走向了角落的空位,安静地坐下,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开始喝粥。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看起来纯净而无害。
只有李医生自己知道,他左肩颈窝处,那隐藏在洁白衬衫和医生袍下的位置,此刻正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空洞感。
昨夜那声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开的嘶鸣,以及随后仿佛某个重要连接被强行撕裂的剧痛,绝非幻觉!
而刚刚这个女孩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破了他自欺欺人的最后屏障。
他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食堂,连和护士长的话都没说完。
一整个上午,李医生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给病人问诊时,他会不自觉地走神;写病历的时候,笔尖好几次停顿在纸上,留下难看的墨点。
他总是下意识地想去触碰左肩,又在中途强行克制住这种冲动。
那种被窥视被缠绕的感觉……确实减轻了。以往那种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冰冷的压力,像一块沉重湿透的破布压在他的灵魂上。
而现在,那种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空”,仿佛肩膀上那个无形的寄生体被强行拔除后,留下了一个鲜血淋漓、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反而更加敏感和疼痛。
更让他不安的是,他总觉得走廊的阴影里,或者其他病人的身后,似乎有更多模糊而又难以聚焦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他,尤其是扫过他左边的肩膀。
它们带着一种……好奇?或者是审视?就像森林里的野兽,在观察一只受伤的、失去了某种保护的同类。
到了中午休息时间,李医生终于忍不住回到医生办公室,趁着没人锁上门,颤抖着手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将领子拉向一边,对着墙上的镜子查看。
镜子里,他左侧的锁骨上方,皮肤光滑,没有任何外伤的痕迹,但是……那片区域的肤色,似乎比周围要显得苍白一些,隐隐透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
他用指尖轻轻触碰,一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同时还有一种仿佛触摸到腐烂木质内部的怪异触感。
没有流血?那个女孩说的是“流血”?
难道她真的……看到了什么?看到了那个“洞”?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他猛地拉好衣领,却压住不住的心脏狂跳。
不,这不可能!一定是巧合,是她胡言乱语恰好撞上了!她是病人,一个有严重妄想症状的精神分裂病人!他才是医生!他必须保持理智!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恐惧的浇灌下疯狂生长。
——————
下午,玄元姝被叫到李医生的办公室进行“例行谈话”,办公室宽敞明亮,和病房区的压抑感截然不同。
李医生坐在办公桌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专业而又冷静的样子。
玄元姝则安静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元姝,最近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李医生尽量让语气显得随意。
玄元姝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向他,然后她的视线缓缓上移,越过了李医生的头顶,定格在他后上方那片空无一物的空气里。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在调整焦距,仔细辨认着什么。
李医生的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他强忍着没有回头去看,但脖颈后的寒毛已经根根倒竖。
那里……有什么?
“李医生,”玄元姝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你后面……飘着好多……线。”
“线?”李医生的声音有些发干。
“嗯。”玄元姝点了点头,伸出手指,对着那片虚空比划着,“细细的,亮晶晶的,像黑色丝线。它们从你肩膀那个……嗯……洞洞里飘出来,连到……天花板上去了。”
她歪了歪头,似乎在观察更细微的变化:“有一根,好像动了一下。”
李医生感到一阵眩晕,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幅画面:从他肩颈处那个无形的伤口里,飘散出无数如同怨念凝结而成的黑色丝线,向上延伸连接到未知的黑暗深处,而此刻,正有一根丝线,被什么东西牵动着……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之大让椅子向后滑开发出刺耳的噪音。
他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
“够了!玄元姝!你的妄想症又加重了!”他几乎是低吼出来,指着门口,“回去!今天的谈话到此结束!你需要加大药量!对,必须加大药量!”
玄元姝没有被他的失态吓到,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她慢慢地站起身,走到门口,在拉开门之前,她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说:“李医生,还会有别的东西来缠着你,你已经生病了,最好去做个全面体检。”
说完,她拉开门,安静地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丝毫没有注意到李医生听完她说的话后有些震惊的表情。
办公室里只剩下李医生一个人粗重地喘息着,太诡异了,一切都太诡异了。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滑的桌面上投下斑马线般的光影,但他却感觉如坠冰窖。
“不可能,我生病的事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为什么会提醒我去体检……”
他不敢抬头,不敢看向天花板,总觉得有无数冰冷粘腻的视线,正透过那些“黑色的线”,从上方俯视着他,如同观察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虫。
他崩溃般地冲到墙边,疯狂地按动着电灯开关,将办公室里所有的灯都打开,让刺眼的白光驱散每一个角落的阴影。
可是,那种被无形之网笼罩束缚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