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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了两下,门打开,周朔宁刚洗完澡,头发半湿,简单的白T黑裤,清爽干净。
“我明天想进山。”
叶照青没寒暄,直接说明来意。
他目光垂下,扫过她微湿的发梢,手臂将门向内推开,侧了侧身。
“外面风大,到房间说吧。”
叶照青走进屋内,周朔宁关门,倒了杯温水给她。
“谢谢。”她接过水杯,“孙叔明天去西线,我想跟他一起。”
周朔宁闻言,没有立刻接话,只拉过桌边的椅子:“先坐。”
他看着她坐下,向后微靠,倚在桌旁:“西线后半段是碎石陡坡,来回一趟,对不常爬山的人来说,体力消耗很大。”
“我明白。”叶照青眼神坚定,“我有长跑的习惯,体力不是问题。”
周朔宁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几不可察地调整了下倚靠的姿势:“西线植被茂密,这个时节,蛇类活动频繁,老孙经验丰富,但难免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叶照青沉默,握水杯的指节收紧:“有什么驱蛇的办法吗?”
“有是有。”周朔宁却没多说,只问她,“你这次进山,是想观察什么?”
“我想实际看看,动物们的生存环境。”
他抬了一下眉毛,示意她继续。
叶照青说:“模型能认出动物,但理解不了它们为什么会在那,比如斑羚,算法看到的是像素,但老孙注意到的,是被压弯的草和快要消失的蹄印。”
周朔宁点了点头:“你想观察动物们在环境中的状态。”
“没错。”
“要为这个,西线反而不合适,林子太密,痕迹杂乱。”
他转身拿过地图,在桌面铺开,手指沿蜿蜒的曲线移动,“东线崖壁的地形更典型,动物的活动路径,藏身规律,比西线清晰得多。”
叶照青目光跟随,仿佛能透过图纸,望穿隐于山脊的路径。
她看得很专注,伸出手,顺着等高线,轻轻划了一道。
“所以就是这条……”
叶照青抬头,恰好撞进周朔宁注视着她的眼睛里。
他似乎没料到,视线来不及完全挪开,交错的瞬间,空气有片刻凝滞。
周朔宁仍按着地图,她的指尖就悬停在他手侧,相隔不过寸余。
他喉结微动,收回手,语气如常:“我明天正好去东线,核查一批新布设的红外相机,你要愿意,可以跟我走这条线。”
“好啊。”叶照青没想太多,觉得他讲的确实有道理,“这样更有针对性。”
她笑说,“那明天麻烦了,多多指教。”
周朔宁也笑了下:“应该的。”
两人聊过进山的注意事项,他送她回去,关上门,重新面对地图,划过那条走了无数遍的东线路径,指节却有些僵。
他攥住手,再缓缓舒展开。
如此反复几次,才似恢复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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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照青回到房间,手机上的时间提醒,俞远舟的消息已晾了太久。
再下去,就是失礼了。
她靠向书桌,先点开办公软件,对评审框架回复:收到,谢谢俞总。
随后切到微信,斟酌写道:俞总,我认真读了几遍,非常感谢您的良苦用心。您提到的方向,正是我这次休假想要静心梳理的,无论是技术路径的深入,还是更长远的职业追求,都需要一段专注的时间。
技术框架我会仔细琢磨,待思路更清晰后再向您请教。
消息发出去,刚刚过九点。
短短几天,叶照青早起早睡,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作息。
她给薄荷换了水,在清凉空气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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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饭的晨会时间,周朔宁言简意赅地安排:“袁叔,今天我不在站里,防火检查的事,你留意下。”
袁叔说:“放心,早就准备好了。”
老孙投过一眼:“你不在站里?”
周朔宁目光微偏,望向叶照青:“我今天和叶老师走东线,检查上一批红外相机,顺便实地了解动物的生活环境。”
老孙缓慢点头:“哦。”
“东线我熟。”小彭积极请缨,“站长,我跟你们一块去吧,多个人手……”
“你小子,倒是会挑活儿。”老孙的手压在小彭肩上,力道不轻,把他按回凳子,“东线有站长呢,用不着你凑热闹,西线好几处兽道痕迹模糊了,你跟我去重新标记。”
小彭挠头:“可是,叶老师第一次进山,还得背东西。”
“没事。”叶照青微笑说,“我的装备不重,自己可以,谢谢你小彭。”
“听见没,叶工说没问题。”老孙拍了把小彭的后背,“赶紧的,吃完了收拾家伙,西线的路可不好走!”
“……有吗?”小彭茫然,“我走过啊。”
“你走得还是不够多。”老孙边说,边冲周朔宁抬下巴,“东线崖壁那一段,前几天下雨长了青苔,滑得很,你们过的时候脚下留神。”
周朔宁面色淡然,“嗯”了声,忽略老孙意味深长的眼神。
叶照青认真说:“我们会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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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做好了准备,踏上山路的第一步,叶照青仍有强烈的不真实感。
不同于公园修剪整齐的步道,这里只有被落叶、腐殖质和盘结树根覆盖的原始地面,山中晨雾未散,空气清冷,泥土混杂着草木的生涩味道,直冲鼻腔。
周朔宁走在前面,步伐稳健,不时拨开带刺的枝条。
“我们先去17号点位。”他停下脚步,等她跟上,“那里的相机传回了一些异常数据。”
“故障?”叶照青问。
“内存卡没坏,像被什么东西触发了,但没录到完整内容。”
“目标移动速度太快?”
“有可能。”周朔宁微微垂眼,目光在她泛红的脸颊停留一瞬,“要不要休息下?前面的坡度会更陡。”
“不用,我喝口水就好。”
叶照青拧开盖抿了口,准备将沉重的水壶塞回背包侧袋,他却已向她伸出手。
“我来吧。”
她尚未反应,水壶已落入周朔宁手中。
他低着头,利落地将水壶卡在自己背包的挂扣上:“几天前,相邻的16号相机拍到了只后腿受伤的母斑羚,带着幼崽在转移。”
叶照青思绪被牵动:“严重吗?”
“能行走,没太大问题。”
周朔宁抬眼望向密林,“关键是,16号相机拍到母羚的时间,和17号相机出现异常影像的时间几乎重合。”
她迅速联想:“16号和17号距离多远?”
周朔宁说:“直线不到八十米,两件事大概率有关系。”
叶照青期待:“我们快去看看。”
他唇角轻牵了下:“嗯。”
通往17号点位的路上,植被茂密,难行程度陡增。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杜鹃灌丛。
周朔宁忽地停下,手臂向后一拦,叶照青猝不及防,几乎撞上他。
她心头发紧,屏住呼吸——
遇到什么危险了?
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林下的光斑中,有只色彩斑斓、尾羽飘逸的鸟儿,正在落叶间灵巧跳跃,啄食草籽和昆虫,对近在咫尺的两人浑然不觉。
周朔宁眼神示意她耐心等待。
叶照青会意,学他的样子凝神静气。
几分钟后,鸟儿似乎饱餐完毕,展开翅膀低低掠过灌木丛,滑向山谷深处。
周朔宁目送它消失,才放松手臂,挽了挽袖口,声音依旧压得极低:“是只白冠长尾雉,一级保护动物,我们的打扰可能会让它放弃这片优质的觅食地。”
叶照青点了下头,想开口,还是郑重地保持沉默。
两人继续前行,她不由地放轻脚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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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号相机被安置在树干,镜头俯瞰着一条野兽踩出的天然小径。
周朔宁开始检查设备,下载数据。
叶照青没有干等,在相机半径十来米的范围内仔细勘察。
看不见形影,听不见声息,这里暂时没有动物,但处处都是动物留下的痕迹。
“发现什么了?”
叶照青闻声回头,周朔宁在她身侧蹲下,目光落在她指尖。
“这蹄印,是斑羚吧?”
“对,根据大小和深浅,应该是只体格强壮的成年斑羚。”
“还有这里。”叶照青轻触树干,“这是某种动物的爪痕吗?”
周朔宁抬手,丈量爪痕的间距和深度,又在地面拨了拨,捡起撮绒毛,手指轻捻。
“是黄喉貂。”
周朔宁环视四周,目光警惕,“这东西体型不大,但成群出没,性情极为凶猛,对斑羚幼崽来说很危险。”
他指给她看,“灌木下的足迹,杂乱重叠,说明不是一只,而是几只徘徊了许久。”[1]
叶照青的心顿时提起来。
两人对视了眼,想的是同一件事:那只受伤的母羚还好?
他们快速而谨慎,转向16号点位。随着距离拉近,周朔宁的勘察越发细致。很快,他蹲下身,指着几组交错的印记:“看这里。”
泥地上,一组略显虚浮的斑羚蹄印旁,紧跟着一串细小稚嫩的蹄印。
“是那只母羚和它的幼崽。”周朔宁指出附近另一组蹄印,更加深沉有力,“估计是有只公斑羚出现,驱赶了黄喉貂,保护了这对母子。”
似乎合情合理,叶照青的目光在几组蹄印之间游移,眉头轻蹙。
“但这组公斑羚的足迹……”
她有些不确定,“会不会太干净了?”
关于动物的生活习性,主要参考了以下文献:
[1]涂丽梅.重庆五里坡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重点保护兽类空间分布格局与适宜栖息地评价[D].西南大学,2023.
[2]陈曦.秦岭南坡有蹄类活动节律和时间分配研究[D].陕西理工大学,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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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