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麟对王大野结契约的请求做出了回应。
王大野伸出手,隔着捕网,覆上了非麟的头,渐渐亮起的微光中,一个小小的奇怪符文在他们中间闪过。
结契约很简单,实现愿望也很简单。但终归跟魔物打交道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
王大野的手机又响了,他接起电话,语气淡然:“妈我马上就回来,安安不会有事,我保证。”
说完,王大野对汀颂说道:“等安安手术结束后,可不可以先让这东西以他妈妈的面貌陪陪他?”
“可以,”汀颂答应爽快,“但我们必须在门外候着,等你儿子醒来后,我会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
“谢谢谢谢!”王大野双手合十,表示感谢。
契约成立,王大野重新看向抢救室的方向,郑重且冷静地向非麟许下愿望。
“作为你的饲主,我愿意献祭自己,换取我儿子的平安。”
非麟身体往后缩,却还是没躲过王大野伸出来的掌心。
非麟这种魔物,通常不会直接致人于死地,而是通过转动因果来夺取人性命。王大野将会在不久后的未来出现某种意外并身亡,他儿子也一定会在这次突发的病症中活过来。
汀颂和汀歌依旧躲在安全出口的位置,看着王大野走出去,抱住了自己年事已高的老母亲。
“可是这么做,他母亲该怎么办?”汀颂压低声音,轻声说道。头发早已花白,笑容却依旧有感染力的老人,未来该怎么面对儿子的离世?如果她的孙子未来依旧会出现生命危险,那她又该怎么挺过去?
最后这一家人面对的,仍旧是看不到头的绝望。
“不知道,”汀歌的语气也没有了往日的轻松,他似乎若有所思,“阿颂,这就是父母吗?”
汀颂回头看他:“什么?”
“人类的父母,会为了孩子痛快地牺牲自己吗?”
汀颂垂下头,看着自己相对的脚尖:“我也不知道……”
她想起了陶烈给她的,放在床头的那张照片,她的父母有着对于她来说陌生的面孔,可拍照的时候却贴得那么近。如果她还能记得什么,说不定也可以给出一个答案。
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
如果她可以记得自己父母,如果她不再躺平,而是好好探究过去,是不是也能体会到这种父母爱子的感受。
可这冲动只闪过一瞬,汀颂明显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突然蹦出对找寻过去记忆的抗拒,这种强烈的抗拒从未有过,奇特又奇怪。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故意阻止她似的。
一旁的汀歌也是沉默良久,眼睛一直凝视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汀颂轻轻用小拇指碰了一下他的手,犹豫片刻,问道:“你作为魔物,有没有吃过自己饲主的灵魂?”
汀歌的头没有转回来看她,也没有回答。
汀颂心里一紧,继续问道:“如果有,那你……有继承她的情感吗……”
楼梯间里,两人尴尬地沉默着。
汀颂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也没见汀歌回头看她。他像一个被定住的石像,一动也不动。
她默默收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
“没有哦。”
汀歌的声音响起。
他转头,视线对上她的眼睛,温和一笑:“我没有吃过饲主。”
说完,汀歌轻轻牵住汀颂背在身后的手,身体往她的方向移了一点:“我也不会去吃饲主。”
两个小时后,医生出现宣布手术非常成功,王大野的儿子成功保住了性命。
王大野喜极而泣,转头又抱住了母亲,眼里没有对未来死亡的恐惧,全是对儿子死里逃生的激动。
“哎……一定要这样吗?”汀颂还是有些不理解,“他儿子对于这样活着,是否也会觉得累呢?”
“可能吧,”汀歌站在她身后,看着王大野的儿子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上了电梯,“虽然他只有四岁,但身上全是怨气。”
小小的身体忍受着反反复复的病痛,困在纯白色的病房,每天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听着窗外的鸟叫和医院外即将康复的孩子的玩闹声,这无疑是一种持久且强烈的折磨。
可这样活下去真的有意义吗?汀颂想着,是否父母的自我感动自我牺牲的行为,也是一种自私呢?
“很少看到孩子有这么大的怨气,”汀歌笑道,“人类还真有意思。”
根据事先说好的,非麟背着汀颂施加的能量阵,在阴暗处化成了孟文的模样,只是那双如豆般的眼睛无论怎么发力,都变不成人类的眼睛。
汀歌叹了口气,上前拍了一下它的后脑,一片微微蓝的光照亮了整个楼梯间。
安安回到普通病房后,很快就醒了,不哭不闹,无神的眼睛痴痴望着天花板。
王大野和老母亲围在安安中间,跟他说着话。
“安安好厉害,又挺过来了!”
“等你以后能下地走路了,我们去看院子里的花。”
“饿不饿,想不想吃些什么?”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病房的平静,孟文踩着高跟鞋,走路极慢地进了病房。
王大野的母亲见到孟文先是露出惊讶之色,又沉默地让出安安床前的位置,自己走到窗边悄悄抹起眼泪。
王大野也十分震惊地注视孟文的脸,眼角不自觉地又泛了红,转身抹着眼泪。
安安见到日思夜想的妈妈后,毫无预兆地大声哭了起来,恨不得把这两个月的委屈和思念全都发泄出来。
他吃力地朝孟文抬起胳膊,希望得到母亲的拥抱。
孟文先是呆滞了两秒,然后沉默着,僵硬地弯下腰抱住了安安。
病房外的汀颂鼻子发酸,汀歌则沉着脸,两人默不作声。
汀颂把病房的门轻轻关上,走到漆黑的楼梯间,坐在了第三节台阶上。
“母亲是这样的吗?”黑暗中,汀歌微小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应该是吧,你有母亲吗?”
“……”黑暗中,汀歌表情模糊,“没有吧……”
汀颂不知道他的反常是为了什么,但还是伸手在汀歌的头上揉了揉,露出难得温柔的神色:“没事。”
天蒙蒙亮,深蓝色的黎明从远方延伸而来,像泼了色彩的油画。
他们站在窗口处,凉风阵阵吹拂着脸颊,眺望远方的层层建筑,一只飞鸟路过,悄无声息地惊动了一切。
汀颂猛然回头,只见刚回来的非麟身上升起无数光斑,眼睛也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它再也支撑不起孟文的模样,猛地倒在地上,身体疾速收缩,化成了兽状。
“怎么回事?”汀颂看向一旁的汀歌。
“它要死了。”
“为什么?”汀颂跑过去,伸手摸过频频升起的金色光点,却怎么也抓不住。
汀歌并未吃惊,反而笑着走过去,蹲下身看着它:“虽然你本身也逃不过猎人们的研究,但你现在这么做,值得吗?”
非麟微微抬头看向汀歌,并未给出明确反应。它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很快化成了金色光点,窗外的风一吹,便四散消失了。
汀颂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它去哪了?尸体呢?”
“魔物若想献祭自己,是留不下尸体的。”
“献祭?!”汀颂不解,“它为什么要献祭自己?是怕之后猎人们对它的研究吗?”
说到这,汀颂愣住了,看向外面走廊安安的病房。
“不是吧……这不符合常理。”
汀歌把汀颂拉了起来,往楼下走去:“走吧,阿颂,这个任务你完成了,不要这里多待。”
汀颂回头看着安安的病房,心里的疑惑并未解开:“它到底做了什么?”
“再过段时间,王大野那个生病的儿子,就会痊愈了,这将是人类医学史上的奇迹。”汀歌指了指非麟消失的位置,“刚刚非麟的心脏,飞向了安安的病房。”
汀颂看不见什么魔物心脏,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跟我脑子里的心脏,是一样的吗?你不是说强大的魔物才有心脏吗?”
“这只非麟存活了上百年甚至更久,吃下的灵魂不计其数,长出心脏也实属正常,”汀歌骤紧眉头,不安地想拉着汀颂赶紧离开,“走吧,阿颂。”
两人刚下楼,就跟迎上来的多名警察对上了。
为首的警察举起自己的证件,看向汀颂和汀歌,严肃说道:“有人报警,说你们两个把人绑着,吊在房顶上。”
汀歌和汀颂对视了一眼,汀歌倒是笑了,汀颂却十分不安。
“跟我们走一趟吧!”
汀歌和汀颂被拘留了。
她跟在警察身后,穿过一条泛着蓝色微光的走廊,智能手铐在她腕间时不时闪着红光,监测着她的生理数据。
四四方方的拘留室内,墙壁表面的生物传感网泛着难以察觉的细细波纹。汀颂坐在床铺上,低头望着地面,心里慌得不行。
坏了坏了,他们肯定会通知陶烈,这份猎人工作怕是不保了。
他们还会通知学校,她怕是要得处分了,未来还能不能顺利毕业都……
不,还有更麻烦的事!如果汀歌的身份曝光……
汀颂不安地站起身,在拘留室内来回踱步,却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策略,又一屁股坐下了。
一直逃脱的非麟让她十分恼怒,一气之下才做了不择手段的事。可做这件事之前,她完全没想过可能出现的后果。
汀颂闷闷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