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狗窝”,江澈重重地关上门,将楼道里的潮气与黑暗彻底隔绝。
他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助人为乐”,比他画一整天稿子还累。
主要是心累。
跟那个叫许念的新邻居打交道,就像是在雷区里跳芭蕾,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哪个眼神不对,哪句话说重了,就把人家给吓得原地爆炸。
“许念……”
江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感觉跟她那副琉璃娃娃般易碎的模样倒是挺配。
他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双湿漉漉的小鹿眼从脑海里甩出去。多管闲事一次就够了,萍水相逢,以后关起门来,还是各过各的。他的生活已经够乱了,实在没精力再去招惹任何“麻烦”。
窗外的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雨点疯狂地抽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窗外奔腾咆哮。雷声也一声接着一声,在城市上空滚来滚去,彰显着大自然无可匹敌的威严。
江澈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晚饭时间到了。
他拉开椅子坐回电脑前,本想继续刚才未完成的稿件,但注意力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屏幕上那英姿飒爽的女剑客角色,在他眼里晃来晃去,最后竟然慢慢和许念那张苍白惊恐的小脸重叠在了一起。
“操。”
江澈烦躁地骂了一句,合上了数位板。
他起身走向房间角落那个简易的料理台——其实就是一个放着电磁炉和几口锅碗瓢盆的矮柜。拉开柜门,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摞“康帅傅”红烧牛肉面。
这是他最常吃的晚饭,省时,省力,还能填饱肚子。对于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美术狗来说,这玩意儿就是堪比米其林三星的珍馐。
他熟练地烧水、撕开调料包、掰开面饼……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很快,狭小的房间里就弥漫开了一股廉价但诱人的香味。
等待泡面的三分钟,是人生中最神圣的时刻之一。
江澈靠在桌边,一边盯着泡面碗,一边无意识地听着窗外的风雨雷电。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
隔壁那个蘑菇……吃饭了吗?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他心里漾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她一个女孩子,刚搬来,人生地不熟。看那样子,估计连外卖软件都不敢用,生怕跟外卖小哥多说一句话。而且……她还怕打雷。
在这种鬼天气里,一个人待在一个空荡荡、满是霉味的新房间,没吃没喝,窗外是电闪雷鸣……
江澈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抱着膝盖,缩在某个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模样,旁边可能还蹲着那只同样倒霉的橘猫。
“关我屁事。”江澈对自己说,声音不大,但很坚定,“我不是她爹,也不是她哥,圣母心泛滥是要遭雷劈的。”
他掀开泡面碗的盖子,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他拿起叉子,卷起一撮面条,吹了吹,送进嘴里。
嗯,还是熟悉的味道。
可是……今天的面,好像没那么香了。
他一边机械地咀嚼着,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然而,这栋老楼的隔音效果出奇的好,除了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雷声和雨声,他什么也听不到。
这种听不到,反而更让他心烦意乱。
“啧。”
江澈放下叉子,看着碗里剩下的半碗面,突然就没了胃口。
他脑海里,理智小人和感性小人正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
理智小人(叉腰):“江澈!你清醒一点!你自己的生活都一团糟,还管别人?她饿死也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感性小人(委屈):“可她看起来好可怜……就像当年没人管的我们……”
理智小人(鄙视):“少来!你这是典型的同情心泛滥!是病,得治!今天你送一碗面,明天她是不是就敢找你修电脑换灯泡通下水道了?麻烦的口子一旦打开,就堵不上了!”
感性小人(弱弱地):“就一碗面而已……也许她吃了面,明天就鼓起勇气自己出门了呢?”
“……”
江澈闭上眼,用力地揉了揉眉心。脑海里最后定格的,还是许念抬头时那双干净、纯粹又充满惊恐的眼睛。
那是一种……没有被社会这口大染缸污染过的眼神。
“妈的。”
他猛地睁开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包泡面。
这次,他没有用泡的,而是拿出了一个雪平锅。烧水,下面,又从一旁的小冰箱里摸出一个鸡蛋、几片午餐肉。
很快,第二碗面也煮好了。
与他自己那碗凑合的泡面不同,这一碗显然是用心了的。金黄的荷包蛋卧在劲道的面条上,边缘煎得微微焦脆;切得厚薄均匀的午餐肉散发着肉质的香气;最后,他还画蛇添足地撒上了一小撮翠绿的葱花。
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江澈端着这碗堪称“豪华版”的泡面,站在302的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就像个即将上战场的壮士。
抬手,敲门。
“咚、咚咚。”
他刻意放轻了力道。
门内,毫无反应。静得像一座坟墓。
江澈皱了皱眉,又敲了几下,这次声音稍稍加重了一些。
“咚咚!咚咚咚!”
依旧没动静。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姑娘是不是在里面被雷给吓晕过去了。
“开门。”他只能开口,声音隔着门板,显得有些沉闷,“我,江澈,住隔边的。我不是坏人,就是看你没吃饭,给你送碗面。你要是再不开门,面就坨了,坨了就不好吃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耐烦,但内容却是在为对方着想。这是他独有的、带着点笨拙的温柔方式。
话音落下,门里终于传来了一阵细微的悉悉索索声,像是有只小动物在警惕地挪动。
又过了漫长的半分钟,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门,被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的缝隙。
许念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从门缝后露了出来,头发还是半湿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警惕和不解,直勾勾地盯着江澈……手里的那碗面。
浓郁的香气顺着门缝钻了进去,她的鼻子下意识地轻轻耸动了一下,喉咙也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显然,她是真的饿了。
江澈没给她太多思考和犹豫的时间,直接将手里的碗往前一递。
“喏,刚搬家,肯定没东西吃吧?先垫一下肚子。”
许念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特别是那个完美的荷包蛋,眼神里瞬间涌上了惊讶、感激,还有一丝不知所措的慌乱。她想拒绝,可“不麻烦别人”的家教和肚子里强烈的饥饿感正在激烈搏斗,让她一时语塞。
“我……”她刚说出一个字。
江澈就打断了她,用一种不容拒绝的、略带霸道的语气说道:“行了,别我呀你的了,大男人……哦不,大老爷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赶紧吃,凉了就腥了。”
说着,他直接把碗塞进了许念怀里。
温热的触感从碗底传来,许念下意识地抱紧了。
“吃完把碗放门口就行,我明天收。”江澈丢下这句话,没等她再有任何反应,便潇洒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回了自己的301。
“砰。”
关门声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这种不求回报、甚至不给你感谢机会的温柔,对于一个社恐患者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是刻在DNA里的致命吸引力。
许念抱着那碗尚有余温的面,呆呆地站在门后,过了许久,才缓缓关上门。她看着碗里精致的摆盘,鼻尖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
另一边。
江澈回到自己房间,看着桌上那碗已经有些泡发、汤都快凉了的泡面,自嘲地笑了笑。
“江澈啊江澈,你可真是个烂好人。”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拿起叉子,三下五除二地将剩下的面条解决掉。味道确实不怎么样了,但心里某个地方,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暖洋洋的。
吃完面,他没再急着画稿,而是靠在椅子上,戴上耳机,放了一首舒缓的纯音乐,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半小时,或许是一个小时,他隐约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响动,就像是……猫爪子在挠门。
他摘下耳机,疑惑地皱起眉,起身走到门口。
透过猫眼往外看,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那盏昏黄的声控灯亮着。
他带着几分不解,打开了门。
门口的地面上,静静地放着一个碗。
是刚才他送去的那只。碗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油渍都看不到,显然是用心清洗过的。
而碗里,没有他想象中的空空如也,而是放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奶糖旁边,还压着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小纸条。
江澈弯腰,将碗和纸条一并捡了起来。
纸条上,是一行娟秀而干净的字迹,笔锋带着一丝女孩子特有的柔美和认真:
“谢谢学长,面……很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这个……给你。”
字的下面,还画了一个小小的、努力挤出微笑的简笔画表情。表情旁边,还有一行小得几乎看不见的数字,是一串微信号。
江澈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许久。
他拿起那颗静静躺在碗底的奶糖,剥开蓝白相间的糖纸,将那颗圆润的、散发着浓郁奶香的糖果放进了嘴里。
一股久违的、纯粹的甜味,瞬间在味蕾上炸开,顺着喉咙,一直蔓延到心里。
有多久……没尝过这种味道了?
自从家里出事后,他的人生就只剩下苦涩与辛辣,甜,早就是一种奢侈品。
他看着纸条上那清秀的字迹和那个笨拙的笑脸,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许念那双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
他意识到,这个极度怕生、甚至有些交流障碍的学妹,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而又真诚地,向他表达着最纯粹的感谢。
这份笨拙的真诚,像一道微光,悄无声息地照进了他那早已被阴霾笼罩的内心世界,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江澈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缓缓向上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或许,有个这样的邻居,也不是那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