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没有证据可不要在这心口雌黄,冤枉我们班主!我昨日回来送饭时,那人就已经死在我们院墙外面了。”一弟子站起来为任平江鸣不平。
“阿白,不得无理,”任平江厉声斥责道,“这位可是中书令吴韫之吴大人,我们得罪不起。”
她站起身来,走到吴韫之面前,与之对视:“我们不知那人身份竟如此尊贵,只道是哪里来的流民饿死在我们门口。我任平江虽不是什么大善人,但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死者为大,入土为安的规矩我还是懂的,就让他们给安排下葬了。”
任平江转身,有些委屈:“只是不知道这年头连个善事都做不得。”
“有目击者看见死者生前有进过你的院子,任班主当如何解释?”
“当时,我正在院中教我的徒弟阿寻制作傀儡,那位大人见我院门大开便走了进来,我们问他来这里所为何事,他也不答。一番指手画脚后我们以为是讨吃食的,正巧家中并无可食之物,便给了他一块碎银打发走了,后来的事情阿白刚刚已经说了。”任平江复又转身看向吴韫之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大人仅因死者生前进过我的院子就要将我定罪嘛?”
“为何不报官?”
“我们半个月前才从千里迢迢从雍朝迁到这里安顿好,人生地不熟的,且傀儡班子也才开张几天,实在不想惹事生非。再说,官府衙门那是什么地方?我一个开戏班的,沾上人命官司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啊。”任平江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乱世,流民饿死再正常不过了,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哦?如此说来任班主可真是思虑周全啊。不过,我既奉圣上指令查清真相,又不能平白冤枉了班主。还请任班主告知下葬地址,我会请仵作验尸,还班主一个清白。”
任平江知道吴韫之这是在试探她,但是尸体已经被阿衡解刨过了,一旦开馆,必将露馅。
但吴韫之周身带着生杀予夺的压迫感,容不得她拒绝,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是必然,只是吴大人恐怕得先去找点帮手了,我的戏班子每天要开张的,没办法让我的徒弟们去帮大人开棺,还请大人谅解手艺人讨生活的艰辛。”任平江对吴韫之行了个拱手礼,姿态放低。
“周施!”吴韫之突然对着空气喊了一声。
“请大人吩咐。”一道少年音从墙外传来,随即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翻墙而入,快步走到吴韫之身边听候差遣。
“立即去附近衙门抽调二十名衙役和一名仵作来这里会和。”
少年领命离去。
“哎!哎!哎!都吃饱了吗?吃饱了还不快收拾家伙去酒楼表演,都愣着干什么?”任平江也催促徒弟们快去上工。“对了,当时谁找的墓地?留下带路,其他人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慢着!”
当众人急急忙忙背着家伙箱准备出门时,吴韫之突然将他们喊住:“等等周施罢,他自小在我身边长大,都没见过悬丝傀儡戏法,不如趁今日跟你们去长长见识。”
话毕,众人迈出的脚又都收了回来。
任平江心中冷笑,监视就监视,还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是可笑。
日头高悬,山林中还缭绕着雾气。
任平江骑着马跟在阿白后面,身后是吴韫之,二十名衙役跟在他的后面将一辆马车包围其中,车内是一名上了年纪的仵作。
“快到了,就在前面。”
阿白转头通知众人将马速放缓,再回头却是惊异大叫:“怎么回事?昨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坟包被挖开,薄棺盖被扔至一旁。
任平江飞身下马,抢着跑上前朝棺内看了一眼,满脸惊恐与讶异俩连连后退:“怎么会?”随即跑到一边呕吐起来。
众人也连忙下马查看棺内情况,只见尸体上半身未着半缕,腹部和颈部已经被鸟禽啄得惨不忍睹,见此情形,也都纷纷随着任平江的节奏发出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吴韫之则是捡起被扔在一旁的上衣沉陷入沉思。
老仵作这时才背着工具箱蹒跚赶来,看着棺内的情形顿时脸色大变,对吴韫之行了一礼:“大人,尸身切不可乱动,待老朽下棺细细查探一番。”
众人将老仵作搀扶进棺材后都纷纷退避议论,阿白给他们讲当日在院外见到尸体的场景,唏嘘好好下葬的一个人怎会变成如今这样。
衙役们猜测该是仇家寻仇,否则怎么会用挖棺曝尸这么残忍的手法。
只有吴韫之一直盯着棺材里老仵作的动作,沉默不语。
“回大人,尸体已经损毁严重,臣无法查清尸体死亡原因。”老仵作在深坑里爬上爬下,早以体力不支,蒙着面巾颤颤巍巍地回道。
听闻此言,吴韫之点了点头,遥遥地看向任平江,眸色复杂,任平江则是坦然与之对视。
众人忍着恶心将上衣给尸体穿好,重新盖棺填土,无功而返。
斟雨楼内,任、吴二人分别坐在茶案的左右两侧。
吴韫之看着台上的表演,骨节分明的手搭在盏沿,轻轻摩挲。
任平江看向一脸专注的吴韫之,讨好笑道:“吴大人喜欢看真是我们“千喜班”的荣幸,大人以后与需要随时过来,您点什么我们就唱什么。如今我已是清白之身,不知今晚可否一亲芳泽?”
吴韫之回头看向她,似笑非笑:“有何证据证明你是清白的?”
任平江面色一僵,随即笑道:“那大人有何证据证明草民不清白呢?那些抬棺者也都证明了我们当初是有好好下葬的。大人你今早也看到棺材土,分别是我们来前是新挖不久的。”
任平江似乎委屈到了极点,竟忍不住颤音道:“但从今天早上开始,我们所有人都全程在您的视线之内,实在没有作案时间。如果大人非要推到草民身上,草民真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我会如实禀告圣上,清白与否圣上自有定夺。周施,我们走。”吴韫之起身,迈开长腿向楼下走去,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
***
“陛下,草民有一事相告,还请陛下恕草民无罪。”
刚一见面,皇帝便兴奋地要与任平江分享自己的布局方案,不料她竟先跪地请罪。
他连忙要将她扶起来:“快起来,你何罪之有?”
任平江仍旧伏地不起。
“陛下那日派来的信使,草民本已将他安生下葬,却不料吴韫之忽然找来,忽然要开棺验尸。因之前我请仵作看过他的死因,怕吴韫之看出端倪,所以我提前安排人将他曝尸,以鸟禽扑食的假象掩盖剖尸痕迹,还请陛下恕罪。”
“无妨无妨!快起。那日你一套傀儡论我真是受益匪浅,”皇帝连忙将她拉起,带到桌案旁边,向她细细讲述自己的布局方案,接着询问她有何不妥。
任平江仔仔细细将此方案在脑海中过了一下,回道:“陛下的布局很是完美,只是又一处致命性的漏洞。”
“苏青?”
任平江点点头:“草民知道陛下提携他进朝堂花了很多心血,但欲成大事,需不惜小输。他在朝中一日,他便是所有人的眼中钉,不仅融入不了朝堂,还处处受掣,将直接成为一名废子。其实,朝堂中的眼线有您一个就够了。”
“陛下不如寻个由头将他贬出朝堂,让他为您培养替代辅线者。这个环节可是最关键的,需得陛下足够信任的人来担任。还有为了让他们对苏大人放松警惕,今后陛下还是不要与他联系了。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信使。”
小皇帝却是面露难色:“阿江姐,近日你的行动可能不太方便,做信使恐怕有些困难。”
“为什么?”任平江不解,同时有些不屑。以她的功法,连皇宫都出入自如,又怎会被区区监视所困扰。
“今日戌时,工部员外郎李进,被发现死在了官署中,死状及其诡异,被发现时他正端坐于书案前,手持毛笔,仿佛正在处理公务。同僚见他许久未动,心生疑虑,才发现他身体早已冰冷僵硬。”
皇帝似乎也有些惊惧,给自己倒了杯水压压惊,继续说道:“悬镜司的仵作前来验尸,却发现他的背后、脖子、四肢关节处都被透明的丝线牵引着,吊于房梁之上,就像一个真人版的悬丝傀儡。此事影响太恶劣,朝中官员人人都自危起来,京兆府怕是会全力追查此案。京城的傀儡戏班也就那几个,尤其你是新来京城的,估计他们会把你当做重点怀疑对象。”
“哦,是吗?”任平江听完顿时警觉,直觉告诉她,这波是冲着她来的。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所有的事情交代完:“苏青照贬,贬之前你记得通个气,宽慰他一下。但贬之后切记不可再联系,正好中间有个过度期消除他们对苏青的关注度。等我解决完手中的麻烦,我自会来找你,先行一步。”说完,也不管皇帝有没有回应,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夜色如水,任平江翻窗进屋,站定时,却发现吴韫之正坐在案前,端详着手中她未制好的傀儡。
见她回来,抬眸,那眼神仿佛能射出千年寒冰,沉声问道:“昨晚刚发生了一件官员命案,结果任班主现在才回来,不知是否有牵连?”
任平江走到案前,接连给自己倒了几杯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胡乱擦了擦下巴的水渍,开口道:“谢大人莫不是已钟情于我,怎的每次我出去夜会情郎都被大人抓包?”
她看着吴韫之铁青的脸,双手撑在案上,脸一步步朝他凑近:“既让大人苦等至深夜,实乃天大罪过,不如我们这就歇息?”
说罢,一个翻身便想躺入吴韫之怀中,却被闪开,结结实实落到榻上。
任平江也不气馁,爬上前死死吊住吴韫之的脖子,将耳朵贴在他的心口上,声音软得几乎能滴出水:“大人~爱要说出口的,你听,你的心跳如战鼓擂,震得人家耳朵都要聋了,又何必躲着人家呢?”
接着手从心脏的位置慢慢滑向他的喉结,在喉结处反复勾弄了几秒,再慢向上慢滑向他的脸,察觉到他的脸向一侧躲避,便死死地捏住他的下巴,起身观察他的眼睛,却发现他双眼紧闭。
她微微一笑,上前吻上他的眼皮,却被他一把推开:“自重!”
还不待她重整旗鼓,窗外兀地又翻进一个人,随之而来的是一把刺破夜色的冷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