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油脂。陈村长和村老们已经带着对苍鬃“顽固不化”、“诬陷好人”的失望与愤怒离开,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只剩下小淇、寒晓,以及被绝望笼罩的巨狼。
苍鬃巨大的头颅深深垂下,锁链无力地搭在冰冷的石地上。赵屠户那番“合情合理”、滴水不漏的反驳,如同一记记重锤,彻底砸碎了它孤注一掷的勇气。幼崽“安然无恙”这个它曾视为希望的事实,此刻却成了钉死它辩解的最致命枷锁。小淇再次提起幼崽有无异样,可苍鬃无从回答。
就在这时,小淇平静而坚定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一根细针,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绝望。
“苍鬃首领!”小淇没有理会它周身散发的死寂,目光锐利如刀,问题直指核心:“没事!我们再换个问题,之前陈村长问的,是昨夜发生的事,也许现在看起来已将你的罪坐实。可我相信一切都是有联系的,我现在想问的,是那之前的事——关于你的狼崽被挟持,这里面也许就有能证明你清白的证据!我请你好好想一下,认真回答我接下来的话,好吗?”
苍鬃巨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小淇继续追问,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说你的孩子被挟持,具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对方是如何在不惊动你任何族人的情况下做到的?这可不是小事,是绑架!你的巢穴并非与世隔绝,周围有你的族人、邻居。如此严重的失踪事件,为何没有任何其他妖察觉异常?为何没有任何求救或反抗的痕迹?你的邻居,你的部下,难道都对此一无所知吗?你不觉得这不合常理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轰击着苍鬃混乱的思绪。(时间?地点?族人?)它原本死寂的心湖被搅动了。这些问题,陈村长没问,赵屠户更是巧妙地避开了这些细节,只攻击“可能性”,因为没人相信有这样一起失踪案发生过。而小淇,却精准地抓住了事件本身最不合理、最值得深究的地方!她说相信苍鬃,不是随口安慰,是真的有站在它的角度分析。
苍鬃艰难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中那潭死水泛起一丝波澜,带着困惑和一丝被唤醒的痛苦回忆:“……时间……是前日……午后……日头偏西的时候……地点……就在我巢穴旁边的矮崖下,那里有一片灌木丛……平时幼崽会在那里玩耍……”
苍鬃的声音沙哑,但开始努力回忆细节:“……对方……手段很狡猾……那时,我最得力的几个部下,恰好被……被以巡查边界有异常兽踪的理由,支去了西山……而巢穴附近,又……又正好在焚烧驱赶毒虫的草药,烟雾很大,气味杂乱……他们……是高手,动作极快,没有发出什么声响……等我巡视回来……才发现崽儿不见了……只找到了一封信……”
苍鬃眼神中充满了屈辱和愤怒:“他们留下的标记(幼崽的毛)和信……信里写他们抓走了狼崽,要是不想它们出事,立刻看后销毁这封信,同时让我不要声张,并且最后告诉我要知道狼崽的消息,在今天去往赵屠户那里…………”
(午后?支开部下?烟雾掩护?高手?去赵屠户买肉?)小淇和寒晓飞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些细节虽然依旧缺乏指向幕后之人是谁,但极大地丰富了事件的真实性,描绘出了一次有预谋、有配合、利用内部漏洞进行的精准行动。这绝不是赵屠户一个屠夫能独立完成的!很有可能就是和齐大三幕后之人是同一个人!
“那么,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小淇的声音放缓,但更加凝重:“事发之后,你为什么不求助?为什么不立刻告诉陈村长?不告诉你的盟友?哪怕只是暗中提醒你最信任的部下?”
“我不能!!”苍鬃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锁链哗啦作响,声音中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绝望:“他们(那封信)警告过我!用最恶毒的方式!只要我敢向任何人——无论是人是妖——透露半个字,哪怕只是一个眼神暗示……他们就会立刻……立刻杀了我的崽儿!我赌不起!我真的不敢赌啊!” 这是身为父母最真实、最致命的软肋,这种源自血脉的恐惧,伪装不出来。
看着苍鬃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真实的恐惧和绝望,小淇心中那份怀疑动摇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确定。(它没有撒谎。至少,关于被威胁这部分,是真实的。这反应也说明了它已经按照信里所说,毁灭了可以证明它确实被威胁的信!一切又回到了缺少关键证据!)
小淇沉默了片刻,目光坚定地看着苍鬃,一字一句地说道:“苍鬃首领,你的话,我听到了。里面的疑点,我也记住了。或许现在别人不信你,但请相信我,我和我的同伴,会尽我们所能,去查清这件事的真相。请你……暂时忍耐,不要放弃希望。”
这番平静却充满力量的话语,如同黑暗中投射下的一缕微光,虽然微弱,却真切地照进了苍鬃几乎冰封的内心。它巨大的眼眸怔怔地看着小淇,从中看到了真诚和决心。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感激,有苦涩,还有一丝微弱的、连它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期盼。
苍鬃喉咙动了动,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极其低微的、近乎呜咽的喘息,巨大的头颅再次垂下,但这一次,似乎不再那么彻底绝望。
小淇和寒晓离开了地牢,心情沉重却目标明确……
时间很快就来到第二天,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迅速传遍了灰水村——重伤濒死的陈玉珩陈少爷,在经过一夜的“抢救”后,不仅伤势稳定,而且竟然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消息传来,众人皆惊。尤其是为陈玉珩诊治的大夫,在被人问及时,都面露不可思议之色,捻着胡须喃喃道:“奇哉,怪也……陈少爷的伤势,看着凶险,实则……嗯……脏腑震动,失血不少,但根基未损……恢复之速,异于常人……或许……或许是少爷平日习武,身体底子格外强壮吧……不然,换做寻常人,这等伤势,少说也得卧床十天半月……” 大夫的话说得含蓄,但其中的蹊跷,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能听出来。
陈玉珩的“奇迹”康复,无疑给本就迷雾重重的局面又增添了一丝诡异。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位“重伤初愈”的陈少爷,竟然不顾劝阻,在他人的搀扶下(虽然步伐略显虚浮,但明显已无大碍),再次来到了祠堂地牢,要求“亲自审问”伤他的凶徒——苍鬃。
看守地牢的村民见陈少爷“坚持”,且其身份特殊,只好放行,但出于安全考虑,仍有一名村老和两名壮丁陪同进入。
地牢内,苍鬃看到走进来的陈玉珩,巨大的眼眸中瞬间充满了极致的警惕和压抑的怒火!(他怎么来了!他竟然没事!昨天我虽然手下留情,可他应该重伤……是如何能下床走动?)
陈玉珩脸色依旧苍白,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在壮丁的搀扶下,看起来虚弱不堪。他先是象征性地问了几个问题,语气“悲痛”而“不解”,与昨日的询问大同小异。苍鬃只是低吼着,不予理会。
陪同的村老见状,劝说道:“少爷,您伤势未愈,这孽畜冥顽不灵,还是回去歇息吧,莫要动气伤了身子。”
陈玉珩虚弱地咳嗽了几声,摆了摆手,对村老和壮丁说道:“七叔公,各位兄弟,我有些话……想单独问问它……是关于……一些可能关乎遇害孩童的细节……人多了,恐怕它不肯说……你们且在入口处等候,若有动静,我再唤你们。”
陈玉珩理由充分,表情“诚恳”,加之身份特殊,村老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带着壮丁退到了地牢入口处,保持着一段距离,既能听到较大动静,又不会听清低声交谈。
此刻,地牢深处,只剩下“虚弱”的陈玉珩,以及牢笼内警惕万分的苍鬃。
就在村老等人退开的瞬间,陈玉珩脸上那副“悲痛虚弱”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得意、甚至带着一丝残忍戏谑的笑容!他站直了身体,虽然脸色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哪里还有半分重伤垂危的样子!
“很意外吗?苍鬃首领?”陈玉珩凑近窥孔,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刺骨:“没想到我还能站在这里吧?”
苍鬃全身肌肉紧绷,发出威胁性的低吼,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他。
陈玉珩仿佛很欣赏它的愤怒,轻笑道:“别激动,我们来谈谈正事。首先,关心一下你的宝贝崽儿……它们看起来是完好无损地回去了,对吗?”
苍鬃瞳孔猛缩,心中不祥的预感达到顶点!
陈玉珩的笑容变得更加残忍,他慢悠悠地说道:“不过呢,我这个人,比较谨慎。送它们回去之前,我给它们喂了点小‘礼物’——‘涣妖散’。听说过吗?那可是好东西,无色无味,服用后初期与寻常无异,但若无独门解药,三天之内,妖元便会从内而外逐渐溃散,五脏六腑如同被万千虫蚁啃噬,痛苦哀嚎七天七夜后,最终化为一滩腥臭的脓血!死状……啧啧,想必精彩无比。”
“吼——!!陈玉珩!你这个畜生!我杀了你!!” 苍鬃巨大的身躯猛地暴起,锁链哗啦作响,也许是怕引来了外面的人,陈玉珩连忙一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手摸着脖子暗示死亡威胁!
苍鬃领悟了陈玉珩的意思,虽心有不甘,但也只好逐渐冷静下来。
陈玉珩却毫不在意,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它徒劳的挣扎,直到它安静,才阴冷地开口:“很好!你现在有没有在猜我为什么敢告诉你?不过这些不重要了,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你可要听仔细了!”
陈玉珩伸出两根手指,语气不容置疑:“你给我记住,在明天日落前的共治议会上,扛下所有罪名!承认是你与齐大三勾结杀妖夺草,残害孩童并埋尸乱葬岗,一切都是你主使!你劫狱、伤我,都是为了杀人灭口,掩盖罪行!要说得‘情真意切’,让所有人都相信!”
“之后嘛!”陈玉珩指尖晃了晃一个小巧的玉瓶:“我会在你‘伏法认罪’之后,‘适时’地拿出解药,救活你那对快要化掉的崽子。”
陈玉珩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狠厉,如同冰锥:“对了,也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敢不答应,或者敢向任何人——包括昨天那两位‘贵客’——透露半个字关于我们的谈话,或者试图在议会上翻供、否认……我保证,你会亲眼看着你的崽儿,在你面前,哀嚎着化成一滩脓血!连一根毛都不会剩下!”
陈玉珩死死盯着苍鬃那双,因极致愤怒和绝望而几乎凸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是让你的崽儿活,还是让他们……死得痛苦万分?”
绝望!彻底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同最深的海沟,淹没了苍鬃的每一寸意识。反抗,幼崽立刻惨死;认罪,自己必死,幼崽或许有一线生机……或许……(此时的苍鬃甚至连一点都没有怀疑陈玉珩的话,就这样默认了!因为它经过一晚仔细的思考,能做出这样布局的人,不会一点后手都没有!)
苍鬃巨大的身躯停止了挣扎,无力地瘫软下去,锁链垂落在地。眼中的疯狂怒火被无尽的悲凉和死寂所取代。它看了一眼牢门外,仿佛能穿透看到小淇他们所在的方向,最终,它巨大的头颅彻底低垂下去,声音嘶哑微弱,带着灵魂被抽空般的死寂:“……我……答应你……认……罪……”
陈玉珩脸上露出了满意而残忍的笑容,如同恶魔得到了祭品。随后他瞬间又变回了那副虚弱不堪、悲痛欲绝的样子,在叫来外面壮丁后,在他的搀扶下,虚弱地咳嗽着,缓缓离开了地牢。
地牢内,重归死寂。只剩下苍鬃那微不可闻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喘息声。明天,就是最终审判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