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阮希音找了一个时间,独自一人去看望纪云天。
纪云天原本在床榻上翻着《如何成为一个好父亲》,听到门响,诧异地看过去,见到阮希音进来,眸中也隐隐有着诧异。
阮希音假装没看见他在看什么书,目光聚焦在桌子上,垂头把买来慰问的东西放下,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纪云天开门见山问:“阮小姐,你怎么会过来看望我?你不是和纪舒分手了吗?”
“我们和好了。”阮希音面不改色地说:“而且我们之前那也不算分手,就是有点小误会。”
“是纪舒告诉我你在这的。”阮希音补充道。
纪云天纳闷地拧起眉头,不解问:“是纪舒让你来看望我的?”
那怎么可能,阮希音想着纪舒说没必要去看望纪云天这种人的话,暗自腹诽。
想是这么想,阮希音对着纪云天直勾勾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
纪云天轻笑一声。
“不可能!要是真的话,他怎么没来?”
阮希音苦笑一声,看着纪云天恼怒的样子,轻声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您。”
闻言,纪云天沉默了。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发生了那样的事,以自己儿子的性格,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他们父子的性格都比较强势,要是在同一个空间里出现,免不了要有争锋,还是不见面比较好。
想到这,纪云天很是不满地哼了一声,“纪舒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我,阮小姐是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阮希音说:“我知道纪舒母亲的事了。”
“哦,难道你也是来责难我的,纪舒一个人骂不够,你身为他的女朋友,还要再骂几句雪上加霜,这样你们才解气?”
阮希音摇摇头,从包里掏出一本书,赫然便是那本《像云一样自由》。
“纪舒让我把这本书还给你。”
纪云天看到书的封面,愣了半响,反应过来,迫切地伸出手。
阮希音抓着书的手退了退,纪云天看她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很凌厉。
阮希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一片坦然。
“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我不喜欢别人威胁我。”
“我问的问题您一定想回答。”
看着阮希音的目光如此坚定,纪云天悻悻收回手,没什么好脾气道:“你问!”
阮希音说:“没有人希望自己是恐惧、仇恨、逼迫中诞生的生命,没有人希望自己是一段罪恶的结晶。我知道,纪舒的母亲曾经特别爱您,那您呢,您对他母亲到底是什么情感,是爱吗?”
“当然是爱!”
“您确定您没有混淆吗?”
“我怎么可能混淆!”纪云天轻笑一声,“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我这样疯狂。”
纪云天叹了一口气,第一次有点默然地说:“我知道我的罪行罄竹难书,现在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了,只会以为我在找借口,妄图洗清自己的罪恶。实际上,我身上的罪恶那么多,我都懒得洗白,我从不忌讳面对自己的罪恶,也没有理由跟别人解释我的动机。不过阮小姐,你既然问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和晴雅是真心相爱的,纪舒他也的确是在爱中诞生的。我们本来可以很好地过一辈子,是我的偏执毁了这一切。”
“可既然您爱着纪舒母亲,为什么要逼她跳楼呢?”
“我怎么会逼她呢?”
阮希音怔了一下,有些着急地问:“您能不能告诉我,纪舒母亲去世的那天,您到底跟她说什么了呢?”
“纪舒没告诉你吗?”纪云天看向她。
阮希音摇摇头,说:“他说他只知道你的话说得很难听,带有逼迫性质,但具体说了什么,他说他其实不记得了。”
纪云天闻言,眼里闪过震惊,整个人像僵住了一般。
那晚他同样记忆尤深。看到爱人站到了窗台边上,他第一次有了失重感,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率先坠落在了地上,发出了碎裂的声响。他慌不择路,想用一切方法挽回,可他向来强势,习惯了命令,习惯了威胁,在多年的教育和实践下,他把这当成最有效的手段,所以在最危急的时刻,他选择了逼迫,要挟她不准离开自己。
他威胁道:“晴雅,你不准跳,你要是死了,没有人会替你管儿子,你要是敢走,我一定会把怨气发泄在他身上。”
他以为自己的威胁百试百灵,他擅于抓住人的软肋,他的要挟从没有失败过。
他知道儿子是妻子最大的寄托,只要抓着孩子,母亲就不可能会轻易离开。
他看见晴雅回头了,自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她只是心如死灰地跌了下去,再也没有光临他的世界。
无数个夜晚,他都放任自己沉浸在悔恨之中,想了许久,等到和儿子摊牌,在儿子的提点下,纪云天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
他爱花,却只会摘花,不会养花,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花朵枯萎。
他失去了妻子,也失去了儿子。他爱得错了。
听完真相,阮希音沉默着把书递给了纪云天。
纪云天问她:“我和纪舒之间,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我不清楚。”
“那你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吗?”
“我……”阮希音顿了顿,看着他说:“我知道了你做这些事的动机,但无论你的出发点怎么样,结果都是坏的,这个后果,不止你承担了,纪舒也承担了。承受那么多痛苦和煎熬的是纪舒,在我这里,这只是一个故事,在他那里,却是血淋淋的事实,我无法代替他去理解原谅。”
纪云天叹了一口气,神情忧郁,侧着脸,不知想着什么。
看到他的侧脸,阮希音才骤然发觉这位枭雄此刻锋芒确实减了不少。她回想起第一次见他,他还是威风凛凛,霸气逼人的样子,短短一个月,他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心灵的苍老竟然比时间来得更有杀伤力。
阮希音生了一点恻隐之心,她轻声开口:“不过我想,您在他心中,一定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
“从何见得。”
阮希音说:“您进医院那晚,他本来不在S市,而跟我一样在J市。他那晚上没睡,听到您生病的消息,很快就赶回来了。”
“他那是为了我吗?他那是为了公司。”
“我想他是为了您。他对您始终有一份责任,虽然他不承认您是他的父亲,但他承担了一个儿子该尽的义务。您在他心中,还是和陌生人不一样的。”
纪云天听着她的话,沉默了一会,面容舒缓了一些,不知道有没有欣慰一点。
阮希音不再多言,走出病房。
她其实并不知道纪舒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也不想去过问,这种事情太复杂,就连当事人都看不明白,只有一点是清楚的,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错位的爱,产生了太多太多不该有的摩擦,裂痕过大,谁都弥补不了。
世上少有破镜重圆,多的是覆水难收!
她只希望一切都能往好的那方向发展,不一定要走到尽头,只要往那边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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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纪云天是不是被阮希音的话振奋了,还是他看了一些书又悟得了什么,他在医院里又躺了几天,一改往日消沉病弱的姿态,突然变得精神抖擞,风风火火出院,又出现在了驾云集团股东大会的桌台边。
往日反对纪舒接班的高管股东们本来就被这个新接班人强硬的手腕所震撼,心有戚戚,不敢多言,看到纪云天回来了,亲自为儿子作靠山,更是什么异议也不敢有了。他们知道纪云天是怎样可怕的人,和他作对的人向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况且这位先生感情淡薄,不讲什么情面,要是得罪了他,或是工作上出现了什么大的纰漏,任你过去有多大功绩,都得乖乖的退位让贤。
纪云天和纪舒两父子同台登场,两人一唱一和,言辞切切,好不默契,给在场各位留够了体面。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都想纪云天布局深远,曾经看似和儿子不合,实则让儿子外出磨练,培养了能力,再在他们这些老臣面前为他站个台,助他顺理成章地接班,是他们输了。在场的人再不敢说什么反对的话,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场面话,一场接班大戏就这样落幕了。
开完会后,纪云天和纪舒一前一后出了公司,两人不像刚才开会时那般亲近,反而始终隔着一定的空间,远甚于一般的社交距离。
要坐车走时,纪云天瞥了眼纪舒的方向,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纪舒也看向他,和他的视线对上,神情冷漠,没什么话想说的样子。
刚才的人要是见着他们现在这般疏远淡漠的模样,一定要夸他们两父子演技纯熟。
纪云天看到他的眼神就什么都懂了,撇撇嘴,也没再说什么,兀自一人要司机开车载自己走了。
他们之间,永远都有一段距离。
他们可以做惺惺相惜的敌人,做同仇敌忾的战友,却偏偏无法再做亲密无间的父子。
有空间的关系,更适合他俩。
纪舒看着父亲离去的方向,目光多停留了一会,就拿起了手机打电话。
阮希音一接通,他就开门见山地说:“音音,我们同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