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纪舒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一句话也没有说。
阮希音用余光瞥向他的侧脸,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到底该说点什么,纠结半响,还是讪讪收回了眼神。
他们是同样缄默的人,没有人启头,就如歌曲没有前奏,无法顺其自然地开始。
阮希音侧开脸,看向窗外,她本想微微调低窗户,听点风声,还没动手,就看见窗户上开始左一道,右一条的开始飘雨丝,刚开始还疏疏散散的,有点像交横的树枝,才过片刻,窗户上的雨丝越飘越密,渐渐被织成了一副透明色的帘子,阮希音愣愣地看着雨越下越大,细碎的雨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飘了出来。
纪舒用雨刮器把面前的雨雾一扫而空,面前豁然开朗。
厚重的乌云沉沉地飘在上空,拖拽着沉重的身躯,阮希音看向前方,突然就觉得有点压抑,太阳被挡住了,大好的晴天忽地暗了一个色调,那乌云若即若离,明明离她很远,看着,又离她很近,仿佛头上有一块灰色的巨石要悬不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砸下来。
阮希音轻轻呼了一口气,突然听到纪舒问:“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坐我车,也下雨了。”
阮希音一怔,许久前哒哒的雨声,仿佛又掉在了地上,落在了她的耳边。她的发丝冰冰凉凉的,好像她又被淋湿了。
可其实不过是车内在开空调而已。
“我当然记得。如果没有下雨,你怎么会送我回家呢?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
纪舒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很快又收走了视线,眸色平淡,一点情绪都没有的样子。
“难为你还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纪舒似是感慨地叹了一句,弄得阮希音更加云里雾里。
阮希音撇撇嘴,不太服气,“我的记性又没有很差!你干嘛总觉得我记不住事?”
“你记得就好了。”纪舒淡淡地说,然后就不再说话了,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阮希音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总觉得里面有她不知道的一些含义,她想让纪舒有话直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问:“纪舒,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她觉得纪舒就是这样一个人,心里藏着的事越多,就越是沉默寡言。
阮希音看向他的方向。
纪舒开口,语气平缓且沉静:“我已经问过你问题了,只是你一直没有答复。”
阮希音愣了一下,迟疑片刻,才问:“你说的是……复合的事吗?”
她并不是很确定自己能否现在就给出答案。
她一直都在犹疑,因为这份感情太不确定,之前她看不清,可分手之后,她再也不能对其中一些的瑕疵视若无睹。
她一直都知道纪舒是个极度理性的人,但她自认也是一个比较成熟的人,两人在一起,在从前的她看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随着两人慢慢的相处,双方的关系愈加亲密,他们人性中更复杂更丰富的一面展露无遗,她依旧为纪舒着迷,可她不知道纪舒能否接受她偶尔感性冲动的一面。
她一直都在想,纪舒为什么会喜欢上她?她喜欢他的风度气质,喜欢他的聪明理智,喜欢他的淡定沉稳,喜欢他那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干脆利落的风格,到后面,她喜欢他温情的陪伴,喜欢他的温声细语,她无法再去确定自己喜欢的标准,只知道,他就是喜欢本身。
对她而言,爱上他实在是太过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她却读不懂对方对自己的喜欢。
她曾考虑过,或许是纪舒的母亲塑造了他在这方面的审美,他从她身上看到了和她母亲一样的特质,所以自然而然地心生好感,她之前问过他,可他又否认了这个原因;她还想过,也许是纪舒的性格使他天然对成熟知性的女生有偏向,而自己的伪装太具有迷惑性,令他产生了错觉,可她很快又否认了这个想法,她觉得纪舒要是会因为这个原因喜欢上一个人,他早脱单了。
这是她永远也想不通的谜题。
她不懂他的沉默,他也受不了她的任性。阮希音想了很久,觉得他们并不合适,还是分开比较好,总比凑在一起互相折磨要强。
她本来打算要拒绝的,她本来已经在拒绝了,可他一次次地靠近,她又控制不住自己想去回应他。
她见不得他伤心,看不得他难过,哪怕他曾经让她如此心痛,她也没法对他的好意视若无睹。
但是她真的没法那么坚定,她克制不住心底的**想拥抱他,又怕再次被玫瑰的刺扎了满身。
她怕疼,她真的好怕疼!
阮希音心底黯然,神思恍惚间,听到纪舒掷地有声地说:“不是。”
阮希音骤然惊醒,平地一声惊雷在她脑海炸开,她感觉脑袋向被锤子锤了一般钝痛。
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那么快,他就厌烦了吗?
阮希音暗自想,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恐惧,悲痛,失望和愤怒搅合在一起,她没有心思分清脑里炸开的到底是哪种情绪,她动了动唇,感觉自己声音都不太稳了。
她尽量平复情绪,还是有点颤颤巍巍地问:“那你想说的是什么?”
“我想知道,你还爱我吗?”
啊?!
他问的是这个?
问的那么直接吗?
阮希音感觉自己连呼吸都绷紧了,答案根本不用细想,就呼之欲出。
纪舒接着说:“对我而言,复合只是一个形式,根本不重要,我更在乎的,是你对我的感情。我一直以为你做出那些举动,不断纵容我靠近你,是因为你还爱我。可我突然意识到,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对大多数人都带有善意,我才明白过来,也许你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你还爱我,只是同情我,可怜我,只是不想看我失魂落魄,可是阮小姐,我要的不是你的怜悯,现在是我在追求你,你不需要那么照顾我的情绪。如果你讨厌我的所作所为,可以直接拒绝我,我一定不会再打扰你。你有权拒绝任何人,且不需要有任何的愧疚,你不要把拒绝当成一种伤害,当一些人选择追求什么的时候,被拒绝理应是他们事先考虑过的代价,而不是你需要承受的心理负担。”
阮希音愣住了,听完纪舒说的话后,她的第一反应是:纪舒估计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
看来是真的被刺激了!
阮希音微微垂下眼,纪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还爱我吗?”
他的语气平淡又平缓,就像问她是不是还喜欢吃草莓味的冰淇淋一样自然。
即便如此,从他的隐忍和克制中,阮希音依旧嗅到了他平静之下的强烈波动。
车内一片寂静,沉默是另一种形式的波涛汹涌。
乌云集结在上方,明明是白天,却突然有了种黑夜的暗沉,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仿佛要借雨诉说自己的哀愁。
阮希音启唇,车前一大片白光照了过来,在暗灰色的雨色中显得格外突出,好像用光开启了某条时空隧道。
阮希音欲言又止,视线重新聚焦回车的正前方,一辆白色的车像支一意孤行的长箭,变了一条道,咻得向他们直直射来,车道上车辆寥寥,它没有丝毫阻碍地向着他们的方向冲来,这架势,不是司机喝醉了,就是司机故意的。
阮希音的心一下子就纠紧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以为自己会很恐惧,甚至很惊慌。
可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正前方的车影越来越清晰,眸中亮着剧烈的白光。
不知怎的,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恐惧,反而很淡定,没有什么张狂的情绪,只是略微有点遗憾地想:好可惜,他还不知道我其实很爱他。
他还不知道,我纵容他并不是因为我是个好人,只是因为我还爱他,爱他到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一个慌神,心就溃不成军,我自己都拉不回来。
阮希音轻轻闭上眼,听到“轰”的一声巨响。
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无声息地捏紧了。
车转了个弯,猛得震动了一下。
阮希音感觉头有点晕眩,右半边的身体被门轻轻一撞,有点小麻,感觉就像小时候坐在碰碰车里和人对撞了一下。
可这不是幼稚园里的碰碰车啊!
阮希音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到了天堂。
她听到有人凑到她耳边,轻声唤她:“音音,你还好吗?”
阮希音怔怔地转过头,看进纪舒漆黑的眼瞳中,一时还有点难以置信。
纪舒轻轻瞥了瞥眉,再次唤她:“音音?”
声音若远若近,阮希音一下子回过神来,窗外雨声淋漓,刺耳的车鸣声来回徘徊,像野狼的长啸。
她瞥向纪舒窗外的景象,神情一窒,纪舒眸光一凝,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不让她去看那可怕的景象。
在最后的危机时刻,纪舒当机立断地把车头方向调转了,可惜时间上还是没完全来得及,他的那一侧还是擦上了向他们冲过来的白色轿车。
对面车里的人已经不成模样了。
阮希音拉开纪舒的手,看了他一眼,满目泪光粼粼。
她紧紧地抱住他,几乎是有点歇斯底里地带着哭腔喊:“我还爱你我还爱你,我不想要你死,你不要死!你不是说生命最宝贵吗?你不是说你不会飞蛾扑火吗?你不是世界上没有那么轰轰烈烈的爱情吗?我不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