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之初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经历。
她刚满十三岁的时候,有些矫情和浮躁,觉得自己近一百岁了还被人管制着有些不舒坦,她想一个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她离家出走了。
她跟着一支走镖的队伍离开了青州,经过了北部一个边陲小镇叫大显。大显不久前经历一场地震,四处支离破碎狼藉一片。小镇的人已经从震后恢复过来,有的逃离了小镇,有的开始重建家园,有的流离失所。
范之初留了下来,不是因为她想奉献自己微薄的一点力量,而是她好奇古代人遇到天灾该怎么办。
邻边安好的城池送来了支援,但是大显毕竟偏远上面并不怎么重视。灾难出现,除了人间情迸发,也有人间恶在废墟上走走停停物色资源。
虽说因为好奇留了下来,但是心里不可能没有触动,能帮忙的范之初还是会搭把手。她主要在难民集中营里给大夫打打下手。里面还有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身姿轻盈,像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飞遍难民营每个角落,带去她独有的乐观与笑声。
范之初是整个小镇里独一无二的美景,但是在这患难共苦之际,没有人在意她的美貌与魅力。她自诩一天勤勤恳恳踏踏实实,有时候忙得饭都来不及吃,却在大家心里比不过小姑娘一个冬日暖阳春日艳花般的笑容与问候。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刻,大家更加需要的是生的希望和未来可期。恰好这些,在小姑娘的脸上都能体现。
她或许太沉默寡言了些。不过她实在同那些人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范之初并不在意这些,她也很喜欢那个小姑娘。一打听,才知道那个小姑娘居然比她还大一岁,可能由于长年累月的缺乏营养而身材瘦小,几乎比她矮一个头。
范之初打心眼里把她当妹妹看,很照顾她,一个同情心泛滥,一个活泼开朗,两个人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小姑娘叫林迷,一家七口在地震中死得只剩她一个。她面黄肌瘦,尤其和白净的范之初站在一起时对比更加明显。一双不大的眼睛总是盛满了让人心跳加速的笑容,仔细看,你会发觉她的眼睛天生妩媚,一眼便能将人勾住魂。偏偏她的笑容明朗,让人生不出厌恶之情。
如果在现代,稍作打扮林迷的脸蛋和身材都是极上镜的。
林迷待人极好极诚,尤其她有一颗非常细腻的心,总能够在嘴上和行动上让人颇为满意。
范之初跟她比起来,简直不讨喜。
不过林迷很喜欢她,因为她觉得范之初很漂亮,没有城里大小姐脾气。
范之初怀疑林迷缺锌,因为她总是食欲不振,吃一两口便停了筷子。大显暂时营养跟不上,范之初弄不到蛋啊肉啊给她吃,她就总是逼着她不管什么都要吃两大碗才作数。
林迷告诉范之初她的故事,别人的故事,大显的故事,她最多也就知道这些。范之初就教她识字写字,给她讲青州的故事,她的故事,别人的故事。
这样一下来,范之初觉得自己比林迷也多不了什么见识,她最多也就知道个青州。所以这更加坚定了她要在外面闯一闯的决心。
可惜她差点没能闯出大显。
灾后有很多孤儿寡女,一些人贩子就趁机而入抓走他们。有几个不长眼胆子上天的人贩子就相中了范之初。
林迷不像范之初一天到处跑,她大多时候都呆在难民营,难民营里人多势众,人贩子是不敢进去的。
范之初和林迷单独住在一间修葺好的小茅屋。回家途中她感受到身后有人跟踪于是加快了步伐,小茅屋安全性不好她就躲在了小茅屋几十米开外的一个废弃大缸里面。缸里有条裂缝她正好可以看清外面的情况。
人贩子在小茅屋周围转了转,没敢进去。就在范之初以为人贩子要走了的时候,林迷从小茅屋里走了出来。
范之初心惊,林迷居然在家!
她没有妄动,观察着时机。
那几个人贩子显然对林迷不太感兴趣,聪明伶俐的林迷自然知道那些个高膀粗的家伙是什么人,装傻充愣几句话就把人糊弄走了。
见人贩子走了,林迷向缸子走过去。原来她一早就知道范之初躲在缸子里面,出来是为了帮范之初脱险。
范之初从裂缝里看到人贩子实际并没有走开而是在观察林迷的走向,她在缸子里面着急地小声叫喊,“别过来别过来!他们还没走,快走开!”
林迷听不到,开始慢慢的走,然后快步向她跑过来,范之初没有办法,推开盖子,从缸里跳了出来。
恨铁不成钢,她气道:“笨蛋!”接着拉着林迷快速从另一个方向逃离。后面那几个人贩子很快跟了上来。
被人贩子堵住了去路,两个人被逼进了一个林子。
为了增加脱险的机会,两人不得已分开。范之初跑了很久,才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
找到藏处的她开始担心林迷的安危,很快一个哭声就向她表明了林迷的处境。
林迷被捉住了。那群人,没错,由原来的几个人变成了一群人。他们拿林迷来威胁范之初,逼她出来。
林迷的哭声一停,那些人就打她踢她,让她发出惨叫。范之初听着林迷一声声凄厉又隐忍的叫声,她咬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哭出声,泪水沁了满脸。
分开的时候,范之初就对她说,“记住,能逃就逃,别管我。”
可是现在,是她不管林迷。
她知道一旦被那群人捉住会有什么后果,她不想毁在他们手里。如果她出去,两个人都得毁,能活一个是一个。如果是她被捉住了,她也不希望林迷挺身而出。
尽管范之初这样安慰自己,林迷的呜咽声还是把她哭得浑身都在颤栗和抽痛。
那不是痛,是内疚。
林子渐渐黑了,那些人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范之初,只好放弃。
林迷被带走了。
从始至终,林迷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连哭都是能忍则忍能轻则轻。
她其实看到范之初了。
她藏在一个密丛里,露出了一片衣角。范之初今天衣服穿的很深,露出的衣角与朦胧的夜色和绿黄参半的密丛融为了一体,不细看看不出来。
林迷看出来了。
她尽量不去看那片也许可以拯救她的衣角,怕那群人顺着她的目光找到范之初。她趁机跑出了一截,很快被人追住,狠狠地揍了一番。
但是总算,看不到那片衣角了。
她怕自己忍不住渴望那片衣角的主人舍身相救,她怕那片衣角的主人会忍不住现身。
幸好,范之初安全了。
那样漂亮的女孩不应该被捉去那些肮脏地儿的。
回家吧,回你的青州吧,别再一个人跑出来了,你爹娘很担心你。
回家吧,范小妹。
这是林迷在昏迷前最后的念想。
不久,范之初就回到了青州,回到了她的家。
她去找过林迷,可是茫茫人海里没有回响。
她逃不掉愧疚的折磨,回家后整日茶饭不思彻夜不睡,短短一个月瘦的跟林迷差不多了。
之后她父亲生病她不得不振作起来,不得不逼自己把罪恶埋藏在心底里,最好一生都不再去翻阅。
成人都是自私的,只有小孩才会义无反顾两肋插刀,不惧后果。
人生总是要对不起那么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