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肃中在自己家里听到这个消息时是秦府被烧了一整晚后的第二天早上。作为官家的人总是能够第一时间得到更多消息。
他赶去现场时仍有几处不死不休的小火还未被扑灭。秦府已经成了坍塌的焦黑的一片,空气里充斥着被烧焦的气味。
尸体被完全清查出来时已经是下午。秦府家丁仆人不多,但是二十多具尸体两排整整齐齐摆在秦府大门前的空地上时,煞是骇人惊心。
范之初听闻消息忙不迭地赶了过来,看到这骇人场景一时腿软心慌,不知道秦亿书在不在里面。
“初初······”席肃中搀扶着她,一脸担忧地叫着。
范之初看着那两排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颤抖着嘴唇,极其害怕,她问:“秦亿书在里面吗?”
“尸体还没有确认完······”席肃中心中堵得慌,欲言又止。
范之初的身体顿时凉了一片,“怎么不说下去了?”
席肃中摸摸她的后脑勺,不忍道:“初初,秦亿书他可能······死了。”
范之初的身体和心都塌了下去,扫过面前二十多具尸体,她认不出秦亿书是哪一具。
“他在哪里?”她问。
席肃中牵着她来到第一排第五具尸体面前,尸体旁边有一堆从尸体身上搜出来的东西,里面有腰佩、玉簪等物,他指着说:“尸体身上的衣裳和这些东西都显示这是秦亿书,他的身量也极其符合。”末了,他又说,“还要做进一步的验证,秦亿书也不一定······”
“那个腰佩是两年前我陪他去定制的,玉簪也是他的,我认得。”范之初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态说出这些的,仿佛她是来宣判秦亿书的死亡的。
席肃中不再说话,只默默看着范之初。
她神色慢慢哀伤,却不甘,“我明明三天前才见了他的,怎么会?”还是忍不住,范之初泪如雨下。
席肃中把她抱在怀里,什么也不做,只说了句,“初初,世事无常,节哀。”
“可是······可是······”范之初泣不成声话不成句,哭得无力又绝望。
这世事无常得太可怕。
晚上,范之初拒绝了席肃中让他回家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一晚梦的都是和秦亿书的过往以及对他的愧疚和可怜。
上一世秦亿书没有家破人亡,这一世是因为······
她不敢想。
她不敢给任何人冠上罪名。
某些恶毒的想法闪过她的脑海,如果席肃中没有重生,如果她没有爱上席肃中,如果······可是如果要怪罪席肃中的话,她重生的娘也要一并怪罪才公平。
呵呵。重生就意味着改变不是吗?穿越也是。
没有人可以在现实中控制变量,即使重生拥有有金手指的人。
范之初不是爱钻牛角尖乱给人扣屎盆子的人,她不会蠢到把这些归罪于席肃中或者她自己。
而且秦家的灭亡并非意外而是屠杀。尸检结果显示,秦家每个人几乎都是心口正中一刀再被大火焚烧成焦炭。能够这样大量的准确无误的将人一刀即中心口,肯定是事先将人迷晕为了以防万一再一个个杀死最后大火毁迹。
究竟是谁要灭掉秦家呢?
席肃中归家途中一直愁眉不展,能够这样大手笔将秦家举家灭口的人不难猜,最有可能就是震王。
那么很有可能震王已经拿到了那封信。
如果是这样,那他就失去了很大一个在太子面前办事立信的机会。
唉,真麻烦。
不过,他很疑惑,震王是怎么知道秦浩的?他把秘密守得这么严,难道是有内贼泄露了出去?
他不信,震王运气就这么好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席肃中还真别不信,震王碰上了一只自投罗网的耗子。这只耗子便是秦浩。
秦浩此人,故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性格更是复杂难懂捉摸不透。当他知道席肃中是太子的人他就知道自己藏不住了。
若说秦浩爱过谁,那还是有一个人的,乃震王之母丹妃。可是人心难测命运种种,他最终要与她为敌。二十六年前丹妃对他说,“司徒染,你要向我保证你不会把信交出去,否则你在乎的人通通不得好死!”
那时秦浩轻笑,这世上已经没有他在乎的人了,包括丹妃。
可是行至今日,他发现自己还是不能洒脱离去。
他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他还是有感情的。
所以从杀席肃中开始他便为他谋了一场生计。当然以他那劣根性,其中少不了一些没有必要的牺牲,譬如他自己。
他要是想活没有人可以让他死。他真的只是活的不耐烦了。
他不想让太子轻易得逞,也不想让震王逍遥在世。所以他设了个局,他主动向震王暴露自己,震王肯定要来杀他取信,他便让秦亿书在那场杀戮里金蝉脱壳,从此脱离这场属于皇家子弟之间的较量。
至于信他谁也不给,谁有能力和运气谁就能得到。
五日后,青州城外一户寻常百姓家。
细雪飘飘,秦亿书背手站在茅屋外,发呆。
一个白衣姑娘从里面出来,手上拿着厚实的披风。
“亿书,进去吧,外面冷。”她给他披上披风,系好。
秦亿书低头看着一双芊芊细手在自己胸前轻轻柔柔地系着带子,再看向这双手的主人,温和宁静的面容,好似融进了这刚覆上薄薄的雪层的大地。
“如一,你想好了吗?”
张如一抬头看他,微微一笑,双手抱住他的腰身,说:“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秦家没了,我只能四处颠沛流离,你确定要跟着我吗?”
张如一坚定道:“我说过了,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两人对视,秦亿书看到她眼里满满的忠诚与情意,他终是接受了,接受了她的爱,接受了秦家的毁灭,接受了自己一无所有。
“傻。”秦亿书低低说了声,把张如一揽进怀里,凝视着茫茫大地,心里无痛无哀。
秦亿书怕张如一受寒没待多久就进屋了,屋里还有几人在等候他。
“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秦浩是怎么安排你们的?”秦亿书在火盆边坐下,问火盆边的其他五个人。
五人相互看了看,纷纷拱手答道:“敬听少主安排!”
火盆里的火苗像个妖娆的女人在扭动腰肢,秦亿书眼眸里映着火光像是看得出了神,淡淡说:“跟着我如何?”
五人中较为年长的人毫不迟疑,“以后我们就是少主的人了,敬听少主吩咐。”
秦亿书没有回应,只默默看着火盆旺盛的火苗,好像回到了那晚火光漫天的秦府。
“快救火啊!救火!”这是他心里的声音,他被下了迷药根本动弹不了喊不出声。秦府的人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若不是秦浩的人悄悄救下他,他也同他们一样埋葬在火里。
当他醒来时,一切都没了。
就剩他自己。
不,还有一个张如一。原来她没有死,秦浩安排了人在飞虹崖下救人。秦浩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激怒他,想让他杀了他。
秦家是震王灭的,秦浩的人告诉他秦浩生前说让他从此远离纷争,和张如一好好过日子。
“呵呵。”秦亿书冷笑,他凭什么安排自己的人生?他毁的自己还不够惨吗?
所以,此后的人生,秦亿书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震王拿到那封信了?”秦亿书回过神来,问他们。
年长的手下想了想,回答:“应该没有。”
“那信在哪儿?”
“属下不知。”
秦亿书拨弄着火盆里的火苗,若有所思。
秦家被灭后第七日,范之初收到了一样东西,是秦亿书之前给她做的玉石棋。送东西的人说,是秦亿书在他们家定做的,说做好了就送到范府上。
范之初把玉石棋好生收好,放在柜子里再没有拿出来过。
就当做秦亿书留给她的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