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健宁对她宽容,在她的事情上,底线一降再降,没什么威信和准则可言。
唯独两件事格外在意:一是上学;二是吃饭。
王青青学习不好,这点何健宁一直清楚。他没什么高的要求,只希望王青青能考个二本,能和没什么复杂心思的学生待在一起,不要早早入社会,跟那些乱七八糟的社会青年混日子。
比起出人头地,他更希望王青青平安顺遂、心想事成,保持一份纯真的童心,久久、久久不散。
然而王青青这人有自己的“主见”,学习不行,气人第一名。头年参加高考,迟迟等不来录取通知书,何健宁急了,觉得奇怪,他帮王青青估过分,怎么着也能上个二本,不应该啊。
何健宁怀疑是有人冒名顶替,帮她报到教育局,找人去查,查到最后发现被自己这好妹妹摆了一道。
皇上不急太监急。
人王青青根本就没有填报志愿。不想上学,不求上进,这是人家王青青的根本意愿。
“你不能逼我!”
彼时,何健宁一脸怒气地找到王青青,往那儿一站,一张脸冷得吓人,空气在这瞬间仿佛凝固。
王青青自觉不妙,眼皮抽了抽,舔掉嘴角融化的奶油,在又甜又腻的味道中咳了一声。
要说的话到了嘴边,何健宁却生生止住,转身往回走,提起门边的暖水瓶给王青青倒了杯温水。
“哥?”王青青弱弱地叫了一声。
不是很敢伸手。
她哥脾气是好,在她的教育问题上一向得过且过,能宠着纵着就绝对不会强求。
态度不强硬,情绪不激烈,就那样平平淡淡、温温和和地带着她过活,养她这么些年,只打过她一次,用藤条抽在手心,疼了她一晚上,翻来覆去地难过,眼睛哭成电灯泡。
早上一睁眼就见何健宁蹲在床边,一脸愧疚地跟她道歉,眼底的心疼不似作假,王青青便很轻易就原谅了他。
搂住他的脖子和他重归于好,两只手在他脸上愤愤地捏着,撒娇耍浑:“你生气的时候太吓人了。我一点都不喜欢。”
她让何健宁跟自己保证,以后不许跟她发脾气。
何健宁却摇了摇头,很诚实道:“你不听话的时候,我一定会发脾气。”他瞅着王青青,瞧她嘴角一瞬间耷拉了下来,于心不忍,放松了底线,托住她的屁股往身上抱了抱,补上一句:“我只能发誓,生气的时候不会再跟你动手,打手心都不会。”
何健宁一向是个诚信的人。
说不动手就不动手,拿起从前打过她的那根藤条,一下下拍在自己手心。
啪啪、啪啪啪——
这声音犹如密集雨点,一下下砸在王青青心上,让她这颗本就不怎么能抗压的心脏变得沉重。
心惊胆战,大脑联想翩翩,情不自禁地就回想起打手心是什么滋味?如何的疼,如何的烫,如何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何健宁,你说话不算数!你不能打我!”王青青被他挤在墙角,两只爪子抠弄着衣角,紧张心慌,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眼睛在一瞬间瞪大,梗着脖子跟何健宁讲道理。
何健宁冷冷哼了一声,到底是没有打她。撂下藤条,一只手按在她肩上:“五分钟,自己想,做错没?瞒着我什么事?想明白就不打你。”
说罢,何健宁后退一步,坐在床边一句话也不说,等她自己坦白。
王青青站了不到五分钟腿就麻了,又酸又痛。
坦白?有什么好坦白的?
到底坦白什么啊?
她最讨厌何健宁这样,有话不可以直说吗?非要她自己反省,一个人站在墙角,顶着大夏天的高温,一颗心七上八下,猜来猜去,急得满头大汗。
又过了十几分钟,王青青实在站不住,脚一软就要坐到地上。屁股还没挨着地板,就被何健宁一声吼住:“站起来!”
何健宁态度强硬,凌厉的目光一扫,王青青立即扁了扁嘴,委屈悄悄爬上心头,嘴唇紧绷,强忍着才没落泪。
何健宁对她好的时间占绝大多数,以至于但凡对她有那么稍微的不好,她就会忍不住地埋怨起来,恨恨地咬牙,在心底一遍遍重复:何健宁好讨厌!好坏、好坏!
“在骂我?”
何健宁了解她的一举一动,更不会错过她的每个神情变化,她只是皱了下眉,就被何健宁看穿心思。
于是,空中又响起簌簌的声音,何健宁挥着藤条打在桌上,恐吓她:“哪点做错了,现在说还来得及。”
他语气沉沉,故意摆出一张冷脸,幽幽看向王青青,等待她的主动坦白。
只可惜,要让王青青主动,怕是要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王青青这人心大。除去和她哥有关,其他事,这边做了那边就忘。
高考没填志愿这种在她看来还不如一根冰淇淋重要的琐事,早就被她抛之脑后。
哪怕何健宁提出来,她也愣了好一会儿,用几秒钟的时间回忆清楚,下一秒脸上闪过心虚,扭过脑袋又开始装傻。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王青青知道怕,嘴里却还不服气地小声嘟囔:“我就是记性不好,给忘了。”
何健宁听后一声冷笑,再也没忍住,上前把人拖了过来。
王青青见他扔下了藤条,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轻轻掀过。便象征性挣扎了两下,然后就没什么脾气地靠到何健宁怀里。
扶住他的胳膊转了个身,脸颊贴着他热滚滚的胸膛,贼兮兮地捏了捏,说:“好热啊,何健宁。”
这话说得模糊,也不知道是指天气还是何健宁?
“热?”何健宁冲她挑了下眉,一只手钳制她两只手腕,轻轻一拽就举过头顶。
王青青被迫往后倒去,跨坐在何健宁腿上向后躺,脊背没什么支撑,只能毫无安全感地悬在半空。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妙,让人徒增慌乱,眼睛红了红:“何健宁!”
她疾声厉色:“你不能逼我!不能让我做不想做的事!”
王青青这会儿脾气大了起来。她觉得何健宁这样把她往外推,是为了跟她疏远,不让她抱。
这是错的,是暴行,是自私的表现。
是往日里何健宁绝对不会存在的举动。
两相对比,王青青有一种巨大的落差感,心情便不太曼妙,顾不上是自己理亏在先,紧紧盯着何健宁叫嚷着让他道歉。
何健宁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收手将人抱了回来,托住她的后脑勺按进怀里。
王青青身上很热,也可能是夏天的温度太高,才给彼此造出了炙热暧昧的假象。
何健宁稍稍放松了眉头,冷静了一些。
他养她四年,王青青是什么性子,再没人比他要了解。
其实王青青并不是个随意了无拘束的人,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方向。要什么不要什么,她心里清楚明白。
不愿意上大学,不愿意复读,一定有她自己的说法。
意识到这一点后,何健宁让她抬头,兄妹彼此注视着对方,看了许久后,沉声询问道:“为什么不想上学?”
王青青愣了下。有些事瞒不过何健宁,哪怕她现在不说,何健宁也迟早会知道。
于是她咽了下口水,很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算:“我们结婚才…几个月。”
这时的王青青十八岁,生日刚过没多久。
十八岁这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高考落榜、复读;一件是生日那天的夜里,她趴在何健宁床头,捞住他的手指,同他“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菜市场那个老头说,一辈子都不分开的关系,只有夫妻才可以。”
仓库二楼的窗户很大,窗帘是何健宁用破床单扯出来的。遮不住什么光,也遮不住寂静无声的夜色。
何健宁躺在床上,一双眸子发亮,死死盯着王青青的唇,看她一张一合,吐出的话重重砸在自己心上。
“哥。”王青青用脸颊蹭过他的掌心,何健宁顺势托住,艰难地嗯了一声,喉咙里压着急促的喘息。
“我小时候就想过的事儿,你一直不答应。今天——”王青青突然顿住,从睡衣兜里翻出自己的身份证,举到何健宁面前,点着自己的出生日期,很高兴地宣布:“我成年了!”
“哥,我成年了!”王青青激动地重复,整个人都压到了床上,搂住何健宁的脖子晃。
晃了会儿就停下了,下巴枕在何健宁胸口,挑眉看他,理所当然道:“结婚吧,就你和我。”
何健宁笑了一下。
不懂她说什么。结婚,不是他和她,还能是谁?难不成还会有第三个人?
王青青说什么胡话,傻兮兮的告白听起来像威胁。也只有何健宁,乐在其中,拍了拍她的屁股,让她先起来。
然后自己也跟着爬起来,靠在床头接过她的身份证。摩挲着她的大头照,在王青青幽幽的目光中,满足她的期待,重重点了下头,吐出一口如释重负的浊气:“好。”
*
这年何健宁二十岁,高职早该毕业,却被主任压了毕业证。他这样的中考状元难得一见,是高职的活招牌,主任私下找到他,让他在学校多待几年,做块活广告,以此吸引更多学生家长报名。
主意打的好,王青青听说后怒气冲冲,开学前一天非要她哥载她去学校。
何健宁摇头:“你干什么?明天复读班开学,回屋收拾东西去!”
王青青被他从二八大杠后座抱下来,嘴巴不满地撅着,冷哼了一声回到房间。
第二天跟何健宁闹脾气,上学都没让他送,拎着书包,一个人走了两公里去的学校。
却在迈进校门那刻,心有所感地回头,和身后推着自行车的何健宁隔着一条马路久久、久久对望。
直到门卫大爷来催,王青青才背起书包,进入教学楼,找到事先分好的班级。
她嘴角是扬着的,情不自禁。
很轻易就原谅了何健宁的“坏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