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得了宋清霜的首肯,林月禾便名正言顺地拥有了那片小小的菜地。
她并未急于求成,只是每日清晨或傍晚,提着个小巧的木桶,假装去浇水、松土,实则暗中催动金手指技能,让那些菜苗长得郁郁葱葱,远超寻常。
这举动落在宋家下人眼里,起初是好奇与观望,见她侍弄得有模有样,那菜地也一日比一日青翠喜人,一些闲言碎语便渐渐少了,转而多了几分称奇。
张婆子虽仍有些不以为然,但碍于大小姐的吩咐,面上倒也客气了几分。
这日下午,林月禾刚给菜地浇完水,看着那水灵灵的菘菜和嫩绿的小葱,心中盘算着再过几日便能摘些送去小厨房,也算是个由头。
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宋清霜日常处理家务事的那间小书房的方向。
这几日,她只在晨昏定省时能远远瞧上宋清霜一眼,那抹清冷的身影总是步履匆匆,让她连上前搭话的机会都找不到。
那句“直接来问我”像羽毛一样,时不时在她心尖上挠一下。
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自然而不突兀的理由。
目光扫过墙角那几株长势过于旺盛、几乎要攀上窗棂的牵牛花,林月禾心念一动。
她快步走回自己与宋知远同居的厢房外间。
宋知远为了避嫌,早已搬去内书房住,这里几乎成了她的独居之所。
她从自己带来的那个小包袱里,翻出仅有的两本旧书,一本是《女诫》,一本是《千字文》,都是原身那点可怜的珍藏。
她将书角故意揉得有些卷曲,又沾上一点点泥土痕迹。
准备妥当,她深吸一口气,朝着宋清霜的小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
林月禾轻轻叩了叩门。
“进来。”里面传来宋清霜清冽的声音。
林月禾推门而入。
书房不大,却收拾得极为整洁雅致。
靠窗摆着一张梨花木书案,上面整齐地摞着账册、笔墨。
宋清霜正坐在案后,执笔写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低垂的眉眼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显得她鼻梁挺秀,唇色淡樱。
见是林月禾,宋清霜搁下笔,抬眸看她:“弟妹?有事?”
林月禾稳住有些过快的心跳,将手中那两本略显破旧的书册往前递了递,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赧然和恳切:
“大姐,打扰你了。我……我闲来无事,想认几个字,看看书。
只是我带来的这两本,都快翻烂了,字也认不全……
听闻大姐这里藏书多,不知……不知可否借我一两本浅显的看看?”
她声音越说越低,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自卑和渴望,眼神却亮晶晶地,充满期待地望着宋清霜。
宋清霜的目光落在她递过来的、书角卷曲的《女诫》上,又移到她沾着些许泥印的手指和袖口,最后定格在她那双清澈又带着点不安的眼睛上。
她沉默片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向靠墙的那个竹制书架。
她的指尖拂过一排排书脊,动作优雅而从容。
林月禾站在原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她看到宋清霜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的斜襟襦裙,衬得她脖颈修长,腰肢纤细。
“识字不多,看些杂记游记,或许比看这些更有趣些。”宋清霜清冷的声音打破寂静。
她从书架中层抽出一本蓝色封皮、略显古朴的书册,转身递向林月禾:
“这本《岭外风物略》,文字不算艰深,记述南地风俗景物,颇有趣味,你可以先看看。”
林月禾连忙上前两步,双手接过。
她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宋清霜的指腹,那微凉细腻的触感,让她心头猛地一颤。
“多谢大姐!”她紧紧抱着书,像是抱着什么珍宝,脸上绽开真心实意、带着点受宠若惊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我……我一定仔细看,绝不弄脏弄坏!”
宋清霜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欣喜,清冷的眸子里似乎也染上了一丝笑意。
她微微颔首:“无妨,看完了再来换便是。若有不懂的字句,也可……来问我。”
又是这句“来问我”!
林月禾只觉得心花怒放,努力克制着才没让嘴角咧到耳根。
她连连点头:“嗯!我一定来问大姐!”
抱着那本《岭外风物略》,林月禾几乎是飘着走出书房的。
直到回到自己的厢房,关上门,她才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脏却还在砰砰直跳。
她将书珍重地放在枕边,手指轻轻抚过蓝色的封皮,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微凉的触感和清冽的香气。
只是一个借书的由头,一次短暂的接触,几句平淡的对话,却足以让她回味许久。
暗恋的心思,便是在这一点一滴的靠近和微不足道的互动中,悄然滋长,缠绕心间,带着微甜的涩,和对下一次见面的满满期待。
**
借到书后的几日,林月禾几乎将那本《岭外风物略》翻来覆去地看。
书里的山川风物她其实兴趣不大,但这本书是宋清霜亲手递给她的,便显得字字珠玑。
她甚至真的找出几个生僻字,小心翼翼地用炭笔写在纸上,准备着下次去“请教”的借口。
这日天气有些闷热,午后更是无一丝风,连廊下的狗都热得吐着舌头,蔫蔫地趴着。
林月禾坐在窗边,看着自己那片在滋养下依旧精神抖擞的菜地,心里却惦记着另一件事。
宋清霜怕热。
她曾偶然听小丫鬟嘀咕过,大小姐夏日里最是难熬,心静自然也凉的话都是骗人的,只是她惯会忍耐,从不言说。
一个念头在她心里冒了出来。
她起身去了小厨房。
这个时辰,厨房里没什么人,只有张婆子在角落里打着盹。
林月禾轻手轻脚地找出乌梅、山楂、甘草等物,又取了些冰糖。
她以前在实验室熬过煮过不少植物提取液,对火候颇有心得,熬个酸梅汤自然不在话下。
灶火燃起,小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酸甜的气息逐渐弥漫开来。
林月禾小心地看着火,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擦。
汤熬好了,她将深红色的汤汁滤出,盛在一个白瓷壶里,又特意将壶身放在刚打上来的井水中镇着。
直到触手冰凉,她才小心地提着壶,再次走向宋清霜的书房。
书房门依旧虚掩。
林月禾平复了一下因忙碌和紧张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再次叩响了门。
“进。”宋清霜的声音带着一丝夏日午后的慵懒。
林月禾推门进去,见宋清霜依旧坐在书案后,正执笔对着账册。
另一只手却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眉心微蹙,显然也被这闷热天气扰得有些心烦。
“大姐。”林月禾轻声唤道。
宋清霜抬眸,见她提着一个白瓷壶,鼻尖还带着点灶间的烟火气,额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模样有些狼狈。
“弟妹?你这是……”
林月禾将白瓷壶轻轻放在书案一角,脸上露出一个略带腼腆的笑容:
“天气闷热,我……我熬了些酸梅汤,用井水镇过了,最是解暑。
想着大姐操持家务辛苦,便……便送些过来,不知合不合大姐口味。”
她说着,手脚麻利地拿起桌上一个干净的茶杯,倒了小半杯深红透亮的酸梅汤,双手捧着,递到宋清霜面前。
冰凉的杯壁瞬间沁出水珠,酸甜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宋清霜看着递到眼前的茶杯,又看了看林月禾那双因期待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和她鼻尖上那点细小的汗珠,握着团扇的手微微一顿。
她沉默了下,终究是放下团扇,伸手去接那杯酸梅汤。
她低头,小口地啜饮了一下。
酸甜适口,冰凉沁人,一股凉意顺着喉咙滑下,瞬间驱散胸中的烦闷与燥热。
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小口,才放下杯子,抬眸看向紧张等待反馈的林月禾,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很好喝。酸甜适中,冰爽解暑。有心了。”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里的那丝倦怠和烦躁似乎消散了不少。
林月禾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回了实处,喜悦像泡泡一样咕嘟咕嘟冒出来,染亮了整张脸。
“大姐喜欢就好!这壶都留给大姐,我……我先回去了!”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脸上的傻笑,忙不迭地告辞。
跑回自己房间的林月禾,背靠着门板,心跳如擂鼓。
那杯酸梅汤的滋味她未曾尝到,却觉得心里已经被同样的酸甜填满,清凉又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