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姐,你坚持住,半木医师马上就到了!”
燕秋银为曲春桃擦去额间细汗,双手握紧她的手安慰她。
刀芸端来一盆清水,又将所有干粮和物资移至阁楼备好。万一她们会被困在这里些时辰,便要做好万全之策。
燕秋银凝望着木窗外的急雨,不知何时会止,心里总是悬着一块石无法落下。
“半木医师,她们在阁楼上。”
熟悉的声音传来,燕秋银喜出外望,伏在木栏上喊道:“柳姐姐,你们回来了!”
柳无弦收了油纸伞,顺手取走了挂在门上的那顶竹叶斗笠。
“半木医师,春桃姐就交给你了,银子可为你打下手。刀姑娘,劳烦你护好她们的安全,切不可让任何人打扰。”
说罢,柳无弦转身离开,赤色裙摆被风雨吹得微扬。她腰间系着玄黑色束腰带,湿透的衣裳更勾勒出她挺直的脊背。
她又闯入混沌的雨幕之中。
水路难行,柳无弦见水位从脚踝处一直在往上涨。她飞身上屋檐,落地、跳跃,欲尽快赶回。
不久,柳无弦发现远处两人相斗,她似乎感知到了玄力。
柳无弦纵身一跃,点入水中,一手扶住受伤的魏在思。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
她以余光瞥见对面的陈寂,之前听魏在思说他是他父亲的徒弟。既然出手伤了他,见她来了为何还不走?
那便是……
“找死。”
“柳无弦,久仰大名。”陈寂从容地微笑着,不但未离去,反而迎面而上,仿若在玄境内他便无人能敌。
下一刻,水花在柳无弦身后飞溅,同攻击魏在思之时如出一辙。
“阿弦,你小心……他的玄力实化看不见!”魏在思在柳无弦后方,说罢咯出一口血,血迹残留在唇角。
“少说话,省点力气,等会儿还要带你走呢。”柳无弦头也未回,语气淡然,可在陈寂看来她在挑衅。
“好。”
魏在思自然信他的阿弦。
与此同时,柳无弦腾空跃起,张开双臂、屈膝收腹,离开水面,令陈寂的攻击扑空。
又是迎面一击,风拂过她的脸庞,她微微偏头,便轻松躲过。
柳无弦一步一步向陈寂逼近。斗笠之下,她轻挑眉,冷脸点破:“看来你的玄力使得还不太熟练。”
陈寂霎时慌了神,往后一个踉跄。怎么会……他使的明明是无色玄力啊!柳无弦是如何能见到的?!
不、不……定是巧合!
陈寂迫使自己镇静下来,他们无法使出玄力,那他便是占上风的。
邪念悄然滋生,陈寂笑得张狂,几近疯癫,他全然忘记自己此前所应之事,出手未像方才那般尚留有一丝余地。
他屏息敛神,调动释放更多的玄力,实化为无数冰锥状的尖刺,斜下着朝柳无弦袭去。
这次他看她如何能避!
柳无弦向来对玄力敏锐,更何况是实化的玄力。玄力的聚集和波动她能感知到十之**,甚至有的细致到一丝一毫。
除此之外,柳无弦还在观察雨滴落下时的状态。实化玄力会改变雨水的轨迹,故而这场雨反而是在助她。
但现下唯一棘手的是,她只能闪避,无法使玄力击破,并与之对抗。
柳无弦侧身,尖刺擦脸而过,发梢飘动。她抬腿扬起水花,在半空中翻转,又随水滴落下而踏入水中。
不容迟疑,她的眼眸一动,扶住帽檐身体向后倾,正身之后朝左侧旋转,灵活闪开。
陈寂见此景,心已无法平静。这般进攻柳无弦竟毫发无伤,就算她能瞧见实化的玄力,躲避做到这个地步,也简直是……恐怖如斯。
陈寂在水中几乎站不住脚了,因为他发现柳无弦在闪避之际,离他愈来愈近了。
“这并非你的玄力?”
柳无弦靠近陈寂,歪头逼问。她的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洞悉一切,所有心机在她面前无处遁形。
“不、不……”陈寂似高墙般的防线在一瞬崩塌,他几近失去神智,倾尽余下玄力,只为向柳无弦最后一击。
柳无弦未料到他全然不给自己留下后路,跟她鱼死网破。
已来不及避开,若柳无弦玄力没被压制,还能释玄力一搏。
“阿弦!”
魏在思一着急,正要迈步,手里撑着的剑不稳,又牵扯到腿上的伤,“扑通”一声摔水里。
无色玄力穿过雨幕,切断雨线,直逼柳无弦。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柳无弦别无选择,本能地拔出弦音剑,欲斩断形如长箭的玄力。
但她知道,无玄力附着的普通器物难敌实化玄力。
弦音剑会断裂。
“咔嚓”。
然而是实化玄力出现裂纹,长刺断成碎片,掉落于水中。
此乃柳无弦意料之外,她讶异地抬眉,垂眸看向弦音剑,它泛着银色的幽光。
柳无弦疑心但没有踌躇,她抓住时机,破风而行,径直朝陈寂刺去。
魏在思狠狠地呛了一口水,他见柳无弦无事,才安心下来。他慢慢支起身站立。
“阿弦,别杀他。”魏在思还想留他一命,找到与他父亲有关的线索。
弦音剑刺入陈寂的肩膀,拔出之时鲜血飞溅。雨水融入剑上的血中,一点一点地将其洗净。
柳无弦提着剑,神色淡漠。
她……玄一阶了。
陈寂吐了一口血,意识逐渐清醒,方才像是被何人所控一般。见他们放他一马,他便立刻捂着伤口飞身离开。
“魏在思,我带你走。”
柳无弦转身回过头来,剑收入鞘中。她一向冷淡的面色多了一丝生动。
洪水现已及膝,行路多有阻碍。
柳无弦将魏在思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搀扶着他缓慢前行。但她担心他的伤口泡在水里许久易溃烂,于是偏头问他:“还能上屋檐么?”
魏在思嘴唇的血色褪去,脸色苍白。他没力气再贫嘴,虚弱地应道:“能。”
“罢了。”柳无弦见他那样还是别再飞来飞去了。
她环视四周,瞧着水面上漂浮着几件衣物,还有锅碗瓢盆……此地的居民皆已撤离至高处,只余下些带不走之物。
她发现一块状如船只的浮木,用佩剑将它勾了过来,还拾起一把之前陈寂扔掉、被卡住的油纸伞。
魏在思见状,目光有些呆滞,淡淡地问柳无弦:“我们是要坐船么?”
沈仪安和二麻子他们从上涨的河道边搜寻来几只船,拖拽至杨冬那里,由他分配人手。
“青壮年抱着孩子、扶着老人离开!”杨冬一身褐色蓑衣立于狂风中,他摆手指挥,竭力维护秩序,高声吼道,“只带上干粮,其余物什尽量少带!”
在杨冬的呼声下,村民们行色匆匆,收拾装裹干粮,逃离上山。
洪水没过沈仪安的双膝,他俯身去推船沿。船尖破开水面,两侧荡起一圈圈涟漪。
江问衾和明月将孩童和长者搀扶入船,划船前行。再过些时辰,水位上涨,洪流湍急,他们将会在水中寸步难行。
“阿姐,我们要去帮忙么?”南宫遥戴着拾来的草帽,见如此混乱的场景,眼神天真地偏头问南宫逍。
南宫逍面色凝重,她本想让柳无弦他们破境,她和阿遥二人浑水摸鱼、袖手旁观,坐收渔翁之利,但如今瞧来若不解除洪水危机,他们是出不去的。
这里会成为他们的葬身之地。
“阿遥,救人!”
南宫逍转身没入雨幕之中,她抱起啼哭的孩儿,取下头顶的斗笠戴在其头上,轻放入船只里。
暴雨哗啦哗啦,雨声扰人烦,南宫逍很是不悦,现下听着孩童尖锐的哭声更是心烦。
“别哭了,再哭把你扔下去!”南宫逍厉声呵斥道,水珠从她的发梢滑落。
哭声止了一瞬,小孩泪眼婆娑地望着她,水灵灵的大眼里满是委屈和不解,而后又号啕大哭起来。
“南宫逍,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江问衾出现在她身侧,没顾她,只俯身轻拍孩子的后背安抚着。
南宫逍扫了一眼江问衾,不耐烦地转身走了,语气缓和了几分:“就你大好人。”
“阿姐!等等我!”南宫遥小跑着跟在后面。
水面逐渐上涨至沈仪安的大腿根部,他每行一步都比之前更加艰难。
周围的呼声、哭声和雨声交织。沈仪安一边和二麻子推着船只前行,一边眨眨眼睛,重新看清眼前模糊的场景。
倏尔“扑通”一声,水花飞溅,又和倾盆大雨一同落下。
沈仪安被这一声惊得清醒了几分,他转头望向一旁摔倒的二麻子,朝他喊道:“麻子哥!”
洪水浑浊,汩汩而流。二麻子方才一不留心,踩到水中何物,身体不受控向后倾倒。衣裳本就被雨浇得湿透,现下更是能拧出一盆水来。
沈仪安伸手去扶二麻子,发现他明显地比初见之时更年轻了,瞧着像十岁的孩童。
“麻子叔,你没事吧?”船里坐着的老人探出头,关切地问他。
“小天,我没事,我好着呢!”二麻子笑着向沈仪安道谢,又让小天莫要担心。
他拧着身上的水,水还未尽,衣物又被雨淋湿,干脆作罢。
“麻子叔,沈哥哥,谢谢你们。”老人眼角噙着泪,“要不是你们和杨伯伯,我现在都不知在何处等着神明爷爷收走我呢。”
“小天,你放心啊,跟着你麻子叔有肉吃!”二麻子爽朗地应着,又推着船只徐徐前进。
小天展露笑颜:“好耶!”
沈仪安见此景,心中好似明了了。
所以,在这颠倒错乱的时间里,在他们眼中,样貌愈是年轻,便意味着离生命的尽头愈近。
他们作为外来人,无法阻止,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