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规章的第一条:地府不能干涉现世一切事务。
早在纪临夜决定在地府开商店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西街那些倒闭的商店就是明晃晃的案例,提醒他想在地府扬名,决不是循规蹈矩就能办到的事。
既然要做,他何不做个大的,就当是为他的商店——
讨点彩头。
…
沈青跟在纪临夜身后,一路到望乡台门口也没搞清他究竟想做什么。
望乡台是地府回望还在现世的亲人的地方,沈青的双亲已经去世很久了,在现世除了丈夫再没有别的亲人。
如果她丈夫还算亲人的话。
沈青曾经也来过望乡台,她恨透了那个男人,知道在她死后那个男人进了监狱,可后来因为在监狱表现良好,被提前释放了。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来望乡台看过。
纪临夜对望乡台也有点好奇,这还是他来到地府后第一次进这个地方。
他在现世没有亲人,就算来了也没什么看的,所以跟一脸莫名的沈青不同,他这会东瞅瞅西看看,甚至想凑到别的鬼身边,看看望乡台是怎么运作的。一旁的富贵欲言又止,最后眼见沈青已经有点憋不住了,他上前拍了拍纪临夜的肩,示意他干正事要紧。
纪临夜轻咳几声,来到望乡台的一个角落,沈青迟疑着上前,注入了一丝阴气,阴气很快四散开,她的面前出现了她丈夫的身影,此时正是现世的夜间,那个男人正在洗漱。
沈青皱着眉,撇开了视线,她一见到那个男人,魂体就会忍不住发抖,那是源自她内心深处的恐惧。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纪临夜看了一眼沈青极力想掩饰却还是微微颤抖的手,轻声说:“自然是以牙还牙。”
“以牙还牙?”沈青嗤笑一声道:“我这个样子能做什么?而且我不信你不知道,地府不能干预现世。”
不然她也不会隐忍这么多年。
纪临夜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鬼魂该怎么样联系现世,你知道吗?”
沈青被他问得一愣,缓缓点头道:“自然是托梦。”
托梦是地府里普通鬼魂能联系到现世亲人的唯一途径,一些鬼会选择这种方法给家人报平安,或者让家人来烧点纸钱。
但缺点是,这种方法会消耗巨额的功德,需要的功德量不是普通鬼能负担得起的。一般的鬼都是紧赶慢赶,在梦中把事情几句话带过就立刻中断。
沈青跟那个男人没有话说,也不想把自己的功德耗费到他身上,所以从来没有托过梦。
沈青掏出一张卡,递给沈青,沈青原以为像之前一样是名片之类的,却发现这次的卡片上什么也没有写。
“做梦嘛,有美梦,自然就有噩梦。”
…
这是李大勇被刑满释放的第一年,他把妻子家暴致死的事已经在他们镇上出了名,他不得不把房子卖了,隐姓埋名换了个地方生活。只是坐过牢的人到哪都不招人待见,他出狱的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了,又伤了身体,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只能找了个流水线上的活,好在妻子留下的房子卖了一点钱,他还能再潇洒一阵。
别人在他这个年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家立业了,他却还得为生计操心。他路过公园,看着那些每天就是打打牌下下棋,过得好不自在的人们,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羡慕。
要不是那个女人不中用,没能给他生个儿子,他也不会这把年纪了连个养老的都没,还害得他蹲了十年牢。
一想到这,李大勇恶狠狠地把嘴里的牙膏沫吐了出来,随便把脸擦了擦就上了床。狭小的出租屋因为长久不打扫已经弥漫着一股怪味,他却好似没闻到,躺到床上没几分钟就鼾声连天。
他妻子刚死的时候,他每天都怕,虽说他喝起酒来就有些冲动,手上功夫是重了点,但是他没想过真的打死她。他担惊受怕了好一阵,生怕他妻子变成厉鬼回来报复,可这么多年了,别说见鬼,就是做梦他也从来没梦到过。早些年的法律还不完善,他只蹲了十年就放了出来。
早先的害怕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下消磨得一丝不剩,余下的只有怨恨。
怨恨她为什么没有给他生个儿子,怨恨她害自己做了这么久的牢。
但今晚不太一样,他第一次梦见了他的妻子。
他梦见他妻子还活着,没有被他殴打后的冷漠眼神,而是像以往的无数个晚上一样,为刚下班的他准备晚餐,他自然而然地享受起来。
晚餐后,他又喝醉了,工作上的不顺心让他满身愤懑,看着在厨房忙碌的妻子,他的身体开始叫嚣着,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冲进了厨房,手放在了妻子的头发上。
从前他最喜欢的,就是拽着他妻子的头发,把她从一个房间拖到另一个房间,施暴的快感会让他血脉喷张。
可这次却不一样。
还没等他下手,他妻子突然低头躲了过去,他的手扑了个空。这一扑空,他觉得自己的男性尊严受到了挑衅,他顿时怒火中烧,脸上挂起狰狞的笑。
“好啊,你还敢躲?”
说罢,他就要再次出手,可妻子却完全像变了个人,从前柔弱无力的身躯瞬间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她一把薅住他的胳膊往外一拧,只听见清脆的“嘎巴”一声。
他的胳膊脱臼了。
李大勇疼得一身冷汗,明明在梦中,他却好像切身感受到了那种疼痛,他挣扎着想抽出胳膊,可妻子的力道大到他挣脱不开。他慌张地想逃离,惊恐地想为什么妻子突然变样了,可却在他扭头看到妻子的脸时吓了个半死。
妻子额头血淋淋的,面部是一片青灰色,正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看。
是他妻子死前的样子!
“啊——!”李大勇猛地一哆嗦,终于抽开了手,他定睛再去看,发现妻子的脸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哪有刚刚的恐怖模样。他怒从心中起,或许是想找回面子,他顺手拿起了一旁的锅盖,狠狠地向妻子头部拍去,眼神中满是怨毒。
可预想的击中感并没有袭来,反而是他脑袋一沉,倒了下去。
妻子反手用锅盖砸到了他脸上。
他死了。
妻子给他办了场盛大的葬礼,对外宣称是他脚滑,在厨房被锅盖砸死的。没有人相信一个柔弱的女人会单用一个锅盖拍死丈夫,他就这样被送进了棺材。
“你们不要相信她,她是假冒的,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救救我!”
李大勇拍着棺材板,狭小密闭的空间让他的神经高度紧绷,他在棺材里死命地大喊,希望能有人发现他,可外面的乐器吹打声实在太大了,盖住了他无助的叫喊。他试着用手去推,可棺材板纹丝不动,他赫然发现,他只是意识还在,身体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就这样被埋在了土里,可不知为何,他明明只留有意识,却能感受到那深深的窒息感,他越是想逃离,越会下坠。时间越久,他的意识渐渐消散,只能感受到他越发沉重的身体和逐渐消逝的叫喊声。
死亡,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
李大勇猛地坐直身子,他大口喘着粗气,四下张望发现这里是他的出租屋,不是棺材里。他松了口气,扭身下床发现床单早就已经湿得能滴水,他不敢再看,逃也似地奔向洗手间,在猛洗了好几把脸后他终于冷静下来,随后恶狠狠地“呸”了一声。
“死了还不安生,还想回来折磨我?”他把毛巾甩到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心里一股无名火:“以为老子怕你?老子十年前能打死你,现在也能!”
望乡台的沈青死死地看着这一幕,内心中的恐惧被无尽的怒火替代,她捏紧拳头,刚刚报复的快感彻底消散,她只想杀掉这个男人,让他下十八层地狱。
“急什么。”纪临夜把手按在那张递出去的卡片上,他看着眼前正无能狂怒的男人,在沈青耳边低声说道:
“怨鬼最不缺的,不就是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