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泽仁满脑袋都在冒冷汗,他在电话里疯狂强调病人失去意识、呼吸急促、胸痛,后背撕裂感般地疼。
托他本科在中医药学院的福,他其实充分知道佟羽肯定不是因为胸痛而昏厥,大概是胃痛或者关节问题。可是形容得越严重,急救车过来的可能性越高。此刻他也不管什么医疗资源占用原则,越快越好,拜托拜托。
他口语只拿了6.5,听力和阅读倒是高分,说话的时候因为紧张更显得磕磕绊绊,电话对面的接线员一直在问失去意识多久?是否有出血?是否在呼吸?地址在哪里?当问到breath的时候,章泽仁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指去摸佟羽的鼻腔下。
直到细弱的气流挠在手指上,他呼出一口气。
虽然失去意识,但没有出血,且还在频率稳定地呼吸。一切都是没有生命危险的提示示,可章泽仁就是放不了一点心。他大大的脑袋里此刻充满从未有过的害怕,那个之前被压下去的问题重新回到脑海:室友猝死,我会不会坐牢啊?
如果在之前,他担心的更多是自己会不会惹上麻烦。然而身份的转变带来心态的转变,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首先不应该,其次不可以,最后也不可能,他、他要是……要是……坐牢就坐牢吧,是我的问题,是我没有尽到救助的义务,是我没有能更注意他的不舒服。
他将佟羽的身体缓慢放倒在沙发上,盖上柔软的羊毛毯子。在等待救护车到达的期间他找到自己的保温杯,去厨房混合出一杯糖盐的热水倒在里面。大步上楼翻出毯子,下楼后叠在自己的书包里。他盯着厨房悬挂的垃圾袋,又抽出几只揣在口袋。他余光瞥到垃圾桶里止痛片的包装,还有另一个印着德文包装的铝箔药壳,都捡起来揣上打算拿给急诊的医生看。
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章泽仁坐在地板上。
等待救护车的时间是那样漫长,屋子里静得让人害怕,这种寂静掐住他的喉咙,使他嗓子干哑,张着嘴啊了一声,才能继续发出自己的声音:“哥,你再,你再坚持一下啊……”
佟羽柔软的后颈仰躺在沙发的扶手上,那里润湿一小片,他蹬蹬地跑去卫生间将挂着的擦手巾折叠好垫在他的后颈与衣服之间。
他口袋里一直连播的段为的电话突然被接起,章泽仁简单描述一下情况,收获对面一连串的卧槽怎么不早说,夹杂着女人疑问的声音与掀被子发出的呼啦声——意料之中的,这个人昨晚去说和妹妹吃饭,那必然不止吃饭。
急救车来得很快,前后不过十分钟,转而用自己略显贫瘠的词汇量不断跟医疗人员叙述佟羽发病前的情况。他配合着医疗人员将佟羽软得没骨头的身体放在轮车上,自己跟着轮车一起跑。
他找不到佟羽的证件,只能揣上自己的BRP身份卡,寄希望于段为速速赶来,想必他是知道的……如果他不知道……章泽仁大脑出现一丝卡壳,没有如果,他浑身上下加起来的钱不能支付哪怕三四小时的医疗账单,那就完啦,从今天起他就要在英国做黑工来付这个账单。
在转运过程中佟羽始终闭着眼睛,骨节泛白,呼吸又急促又缓慢,转运车宽得简直可以放下两个他。章泽仁大拇指掐着食指的中段,还能依稀感觉到刚刚那股气流,仿佛电梯轿厢里的空气都被吸干,他陷入情绪上的窒息。
黄色的车门大敞,转运轮床的轮子咕噜咕噜转动,从电梯一路下到大堂又运转上车。
上车后医疗人员尝试开放静脉通道,针尖钻进了瓷白的皮肤,第一次因为静脉细没进去,挑出几滴血珠,章泽仁心里一紧,好在第二针成功进去,留置针用胶布牢牢固定在手背上。
透明的液体顺着管道滴进身体。章泽仁专注地看着那袋液体,越看越感到懊悔,如果早上自己再坚持一下,是不是就能发现他已经不舒服到这个地步呢……再早一点,如果能更早的认识……
管天管地管空气的想法愈演愈烈,可为什么会疼成这样呢?是摔伤导致的吗?又或者是喝酒?都不像,或许是那次被打的后遗症吗?那个畜生后来有没有被判坐牢啊?
车上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佟羽突然挣扎着醒过来,目光游离着环顾四周,骤然发出一声小动物般的呻吟,随后捂着胸口弯着腰,又吐出许多粘稠的碎渣。
章泽仁早在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冲过去扶着他的肩膀,眼疾手快地抄着垃圾袋等在他下巴那里,“扑簌”一声撑开,接住了——
医疗人员忍不住发出一声“good!”
章泽仁自己心里也在good,既为自己的英明神武带垃圾袋还接住呕吐物,又为佟羽醒过来感到高兴。
车辆继续匀速行进在街道上,佟羽醒是醒了,一直昏昏沉沉地躺这。“疼……”声音像小猫一样虚弱,连捂着腹部的手都垂着,使不上一点劲。
章泽仁摸摸他的额头,心里疼得一抽一抽。
中途章泽仁拒绝医疗人员喂冰水的想法,指着保温杯说自己这里有,对方没有强求。他与这个同样是棕色皮肤的医疗人员因为刚刚接住的秽物减少工作量建立起的短暂情谊,对方一直在安慰他说peace,没有事,坚持到医院就好。
在急诊的人群都面无表情,章泽仁也挂着一张苦脸完美融入。棕皮肤的医疗人员向医生助手描述病人的状况,一堆检查开下来,又办好几天的住院。
佟羽这时候已经意识清醒,在章泽仁弯下腰来的时候小声说:“不想住院……”
“这可由不得你。”章泽仁大声。
佟羽茫然地看着他,好凶啊。
“求你了哥,住吧,住着吧,不住我要被吓死惹。”章泽仁边说边将他的手臂从自己的袖管中退出,又迅速套上病号服,动作行云流水,皮肤几乎只裸露在空气中几秒钟。“你的NHS number是多少啊,你应该不是和我们用同样的长签吧。”
佟羽点点头,气弱着交代所有答案,倒回枕头上喘气。章泽仁打开保温杯给他又喂一点糖盐水,喝完的时候一点水光遗留在唇角,想随手给他抹去。
猝不及防佟羽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唇角,正好与章泽仁的大拇指碰在一起。腾得一下脸烧起来,高原人又出现。佟羽想笑,可身上动一动都没劲,伸着舌头绕着上嘴唇舔了半圈,两瓣唇一碰发出一个泡泡的声音。
章泽仁手也不是手,脚也不是脚,慌乱合上保温杯的盖子,水渍溅在自己的袖口上。
医疗人员进进出出,血氧仪的夹子夹到惨白泛青的手指上,领口被拉开,右手臂内侧与左胸口贴上许多圆形的贴纸又连到机器上。章泽仁注意到他的左侧锁骨下方有一指长左右的疤痕。
机器与人连在一起,让他感觉重回实验室,仿佛病床上躺着的是参与临床测试阶段药品的受试者。章泽仁在本科的时候曾在国重实验室帮忙做的受试者筛选,那时他能完全不带着感情去面向那些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自愿参与者。可面对佟羽他不行,他会疑问,会生气,会心疼,全部的感官都为这一个人而调动。
佟羽又昏睡过去,章泽仁把毯子盖在他的身上,再把医院的被子覆上去。他那么薄,几乎要被被子压垮。
从包里掏出的那俩药壳子还是有用,帮助医生确认给药方案。之后章泽仁被医生助理叫过去询问病史,根据NHS number里显示的医疗记录,助理特别询问创伤性关节炎的相关事情,章泽仁不清楚,尴尬地解释说自己是刚与病人确认关系。
医生助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病房,眼神里充满怀疑,出于对患者**的保护不再多说,掉头走。
章泽仁:“......”
章泽仁领着一堆药回病房,止痛药的盒子上画着樱桃,是最讨厌的纯香精樱桃口味的,他以己度人,试图与药房商量着换一个橙子或者葡萄的,无果。坐在床边打开社交媒体开始搜索创伤性关节炎的相关知识。
佟羽再度醒来,微微侧过头,看到手上还挂着的针,天花板上的平板灯晃得他的眼睛不舒服,他挣动一下,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
他撑着胳膊尽力换成一个侧卧的姿势,趴在床边抵制着反酸。
随后他感觉从背后被承托起来,一只温和有力的大手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后背。这只手的主人眉眼英挺,声音又清又透,很快从侧面来到对面“哎,怎么不叫我啊哥……”
佟羽注视着他,露出一个微笑来,“不上课啦?”,他开口又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呕意,话还没说完就趴着呕吐,吐到最后趴在床边,嘴一张就是黄绿色的胆汁。
太丑了。
佟羽闭着眼睛不去看地上的狼藉,手抵在眼眶周围,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章泽仁手忙脚乱地把这一小滩拿餐巾纸收拾好,丢进废弃物垃圾箱里,拉上帘子转身就看到佟羽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挂这里没掉下来的眼泪。
“怎么掉小珍珠了呀?”他走上去趴在床旁边,手背贴着病人的额头。
“丑。”佟羽一抹眼睛,眼泪更多地掉下来。
“不丑,哪里丑。”章泽仁也跟着去抹。“生病而已,谁不会生病啊。”
“就是丑。”
“丑,丑的好,丑了就只能跟我处。”
佟羽眉头一竖,“你说谁丑?”
章泽仁举手表示投降,“你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你要是丑世界上就没有漂亮的人。”
他们两人在病房里对视,佟羽噗嗤一下笑出来,撑着身子起来想碰章泽仁的脸,眼睛还是红红的。
章泽仁扶着他的后背靠到床头的枕头上靠着,又去外面讨要一个小纸杯接水给他漱口,倒了温水再喂他喝下半杯,送服刚才领的花花绿绿的一大把药片。
佟羽还是难受,嘴唇开开合合,吞咽都显得艰难,吃完药喘着气,单手压着胃呼吸,好一会儿才喘匀。
章泽仁耐心地等着他缓过劲来,抽出垫在颈后吸汗的擦手巾,拭去额上薄薄的一层汗。
“吓到你啦。”
“还行。”
“你怎么不去上课?”
“已经发邮件给教授请假,反正都是lecture”
佟羽窝在枕头上,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突然开口道:“你亲亲我。”
章泽仁呆住。
佟羽继续说:“我摔倒了,你亲亲我,我就能起来。”
他明明躺在那里虚弱地都坐不起来,章泽仁却幻视李世民出现在眼前,正在颁发圣旨,他嘴巴张成“O”,手指自己:“啊?现在?”
此时此刻此地,佟羽“嗯哼”一声,眼睛已经闭上,嘴角勾着。
章泽仁只听到剧烈的心跳,嗵——嗵嗵——
视野里的那张嘴唇越放越大,直到能看清淡色的纹理。
他闭上眼睛。
他亲上去。
佟羽却在此刻睁开眼睛,舌尖点出去在他的嘴唇上划过,手指摁住他的后颈,缓慢加深着这个吻。
章泽仁下意识地想挣,猝不及防的入侵使他害怕,这舌头又舔舐着他口腔的上壁,激起一阵战栗。
佟羽收回嘴唇,轻喘着开口:“我没力气了.......你别动。”
随后这个细密地吻再次盖上来,一寸一寸地压过他的牙齿,攻城略地,使他节节败退,脖子微微缩起。
佟羽一边笑一边喘,让他睁开眼睛。
章泽仁不敢,只敢小心翼翼地托着他。他能感觉到圈在他后颈的胳膊越来越软,而吻却越来越紧密,几乎像一汪虹吸的泉水,把他的灵魂抽走。他想说什么,可嘴被堵住。
“佟哥!大章哥!”耳边突然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门锁咔哒咔哒地响,帘子哗啦一下掀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了!”段为一边大叫一边惊慌失措地逃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