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泽仁哐当一下站起身来,笔直地立在床前,两只眼睛站岗的站岗,放哨的放哨,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像目睹了美杜莎阵容的人一样变成石像。
愿意......吗?
他就是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才来这里。他从麻木的状态中醒来,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知道。”
他并非是对所有的示好一无所知,然而......他可以愿意吗?他进门之前,想了很多,想他们之间不只是金钱上的差距。
章泽仁的理智虽然不断告诫自己,他们中间存在着巨大的阶级差距,佟羽朋友圈里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是他连门槛都摸不到的,而如果完全以恋爱的姿势依附在他的钱财上,他又做不出来这种事。
光是被收留,他就已经很感激了,如果是挟恩图报,那和董永又有什么区别,总不真能让七仙女和自己住牛棚吧......况且、况且假如对方真的有意思,能在一起,那未来还有时间、还有距离,都是阻滞,万一最后自己找不到工作回国,怎么继续处呢,是一直网恋吗。
可他又无端迷恋那斑斓的层层笑意堆叠起的眼睛,原始的吸引使他充满期望.....只这一个期望,就使他心头怦怦直跳,以至于迫不及待地敲门。
他的脑海里不断闪现出如同碎片般的场景,佟羽抱臂依靠着门框时锁骨从领口透出......虚弱地蜷缩在自己怀里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坐在岛台旁瓷白的手指握着勺子......还有这个如同冰块般的吻。
我不会要死了吧,怎么都开始走马灯了。这诡异的念头刚闪过,章泽仁右手握成拳,用力地锤向胸口。
疼痛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同时被大脑感知,他长舒一口气,太好了,原来只是心动过速,而不是真的要死啊。
佟羽吻完那一下,又靠回床头,就连双眼皮的线条看起来都变得蛊惑起来,然而他看起来很苍白又很疲惫,只有瞳孔亮得吓人,伴随着一声短暂的叹息,他轻声开口道:“小章同志,不知道算什么答案?扣十分,你回去再想想,明天早上再重新交卷,先睡觉吧。”他露在外面的手轻轻拍了拍床单,“年纪大啦,再不睡觉我就要晕过去了。”
章泽仁同手同脚地倒退着走出房门。
退到房门口顺手关上了灯。
在这数十步的距离中,他的脸庞上如同被清水浇过,最后灼热退去,只剩下快乐。
这是他人生二十二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完全不一样的情绪,这种愉悦让他想大叫,想蹦跳,想沿着弧形的扶手一路下滑从二楼刺溜到一楼,想一边大声唱歌一边扭屁股,想当人猿泰山。
但社会的文明礼仪规范深刻刻在他的骨子里,最终也不过嘴里发出蛇吐信子般的“yesyes”,双手攥成拳头,狠狠往虚空中猛锤两下。
好耶。
章泽仁倒回床上,在床上幸福地扭动成一个蚕宝宝。
扭着扭着,蚕宝宝突然不动了,蚕宝宝突然想起来,自己刚刚说的是“不知道”,而并非“我愿意”。我愿意这个词在脑海里每过一遍,都如同宣誓,在他已经平静的大脑中振起了千层余波。
他倒在床上,双手捂住眼睛,嘴里喃喃道:“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然而这时,消息却叮叮叮地弹出来。
佟羽的羽毛笔微信头像跳出好几条消息:
第一条是一个小鳄鱼叉着腰手里还拿着个钉耙在大笑的表情。
第二条是小鳄鱼在拍打小兔子屁屁的表情。
第三条显得很正常:欢迎,新室友。
章泽仁脸又烧起来,这轻飘飘的五个字把他的绮思全部纺成一条围巾,挂在他脖子上,又暖又憋闷,他用力呼吸,矜持着回:室友晚安。
窗外的雨滴正以缥缈的速度落下来。
他躺在床上,试图隔空去捕捉。雨丝越来越近,夜色越来越浓。他怀揣着单身多年来的第一次心动,陷入酣畅的睡眠。
·
“喜欢睡懒觉的小朋友们你们好.......”
闹铃只响了半声就被掐掉。
章泽仁从床上弹射起步,跨到了打开的行李箱前,挑挑拣拣地换上了心爱的牛仔布衬衫。他衣服不多,放衣柜显得有些空荡荡,正好他也懒得收拾,索性就堆在行李箱里。
美好的周一,从早课开始毁灭了。早九起来学医疗政策这种课就是浪费大好生命。
章泽仁长腿一迈,准备完成昨天未曾实现的梦想:从扶手上一路滑下去。说干就干,他想起初中时自己的教室在五楼,为了抢饭快他都是顺着扶梯一路下滑,直到有一次和管安全的副校长撞个满怀——与他差不多高的板寸头男人怒气冲冲,自此所有栏杆上都粘上了凸起的防成龙装置。
他一路下滑,与其说是滑,倒不如说是蹭,他发现自己没有那时候勇敢了,从二层望向一层地面的时候会产生微弱的担心,担心自己不会摔下去吧,而且他的腿,也长得很不争气,就算骑在栏杆上,都能碰到地面。
章泽仁一边质疑着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一边用哈利波特骑着扫帚的姿势缓缓倒骑着栏杆滑下去。
等到嘴壶的那一刻,他听到一个困惑的声音:“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僵硬地扭头,只见佟羽穿着V型领口的羊毛衫,单手抄着手机,脚翘着靠坐在沙发上,小腹盖着一条毯子,凝着那修得很规整的眉毛,看着他,“小心摔了。”
章泽仁感觉自己像机械一样一卡一顿:“佟、佟哥、你、你怎么、起这么早......”
佟羽习惯于早起,但早起通常都无所事事,只有这一天,他坐在沙发上就已经在思考等章泽仁起床怎么逗逗他,是说些奇怪的骚话好?还是假装当礼貌的室友好?无论哪一种都能收获一个高原红版本的章泽仁。
想想就有意思。
只是没有想到,先下来的是个屁股。还挺翘。
他都害怕章泽仁滑到一半摔了,因此又憋着笑,又憋着问号,直到章泽仁踩在最后一级台阶上转身,他终于忍不住哈哈出声,一边笑一边关心:“没事吧?”
章泽仁的脸腾地燃烧起来,抓抓自己直立的头发,“没事,”他停顿一会儿,“就、突然想......”
佟羽摆摆手,笑眯眯地,“你想什么?想亲我?”他故意把眼睛眯起来,只眨了一下右眼。
章泽仁:“不、不想、不不不、想!”想说的话超过语言系统的支持范围,系统的主人就变成结巴。
佟羽又问:“到底想不想?”
章泽仁心中激荡,昨晚的对话此时又山呼海啸般翻涌而来,他这时突然又有了勇气,正想张口把昨天那句说不出来的“我愿意”给重新吐出。
佟羽却将食指竖起,放在淡粉色的唇上,做个噤声的姿势。
随后他瘦削的身子微微向前探,站起身来,这根方才划过嘴唇的手指又带着若有若无的香味点在章泽仁的嘴唇上,佟羽轻声说:“不要说不愿意。”
章泽仁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那根手指却又下滑,顺着他的喉结一路点戳,点到胸膛正中央的位置,一推。
那么轻,又那么重。
直教他感受到微妙的实感,又让他忍不住向后退一步,臀大肌下方撞在楼梯扶手上,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佟羽依旧笑眯眯的,又上前一步,退无可退,两个人贴的更近了。
章泽仁微微低着头,仔细凝望着他没被领口掩盖的锁骨,又细弱,又白,形成一处漂亮的洼地,肩膀又窄又薄,只比自己矮半个头,明明年纪上大一些,面皮却显得那么年轻。
章泽仁咽了咽因为紧张而分泌的唾液,嘴巴如同吹喇叭般撅起。
就在佟羽以为他要亲自己的时候。
章泽仁发出了响亮的“巴布啵”的三连bu音,仿佛是在给自己壮胆。接着他一只手平放,一只手竖起,又像迪迦奥特曼发大招,又像小学生回答问题,他大喊:
“我愿意!”
他连喊三遍:
“我愿意!”
“我愿意!”
佟羽睁大眼睛,睫毛颤抖。双臂从他腋下穿过,勾住他的腰身,手掌顺着脊柱缓慢摩挲,又摸向他的发尾,“那说好了哦,你愿意的哦。”
他的眼眶润润的,盛着很多希冀,“你愿意的哦,小章同志。”
章泽仁举手投降,章泽仁丢盔弃甲,章泽仁沉迷其中。
士之耽兮,无可脱也。
但他实在是第一次谈上恋爱,甚至连回抱都忘了,他在佟羽抱着他的时候敏锐地感觉到他微弱的颤抖,下意识地用胳膊肘夹住佟羽的手臂,反手托住他的大臂。
在这样浪漫的表白氛围里,形成一种君臣齐乐融融的对鞠躬的情况来。像诸葛亮搀扶鲁肃,周瑜拥抱黄盖。
章泽仁犹豫道:“诶,佟哥你腿是还疼吗?你怎么胳膊也在抖啊?”
佟羽本以为能得到一个亲亲,结果却迎来了一个对着搀扶的姿势,他气急:“腿不疼!章泽仁!你关心点重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