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蛊术”二字,江文霖心头一沉。
前些日子,圣上才因着桩巫蛊案龙颜大怒,但凡被牵连的官员无一例外让锦衣卫下了诏狱,如今在这当朝和民间,“巫蛊”二字犹如禁忌,无人敢轻易提及。
这秦举人带着个妖道而来,此举真是一招致命,哪怕县令在此,牵涉到“巫蛊”二字,有理也成了没理。
“真是荒谬!”
江文霖转身对围观人道:“原来不光这位秦公子是个睁眼瞎,这位秦举人也是老眼昏花。在下一个安分守己的好人却被他们污蔑成妖怪。”
说罢,他朝众人拱了拱手,笑着问道:“大伙且说,我长得像个妖怪吗?”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爆笑。
“哈哈哈,哪有这么俊俏的妖怪!”
“妖怪都是肥头大耳、青面獠牙,还会吃人。”
“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吃素的!”
……
人群的笑声尚未散去,江文霖已敛了笑意转身。
他那眉眼锋利如刀,直劈向秦举人。
“秦举人,你这些个老眼昏花的毛病暂且不提,你儿子率仆人当街对稚子行凶之事,你可知晓?学堂里逼良为娼、玩弄娈童,你可知晓?玷污圣贤之地清明,无故囚禁良家妇男你可都知晓?”
秦举人被这三连问问得连连后退。
“你……你这妖孽别含血喷人,老夫在这举人巷教书二十载,清誉名望有口皆碑,怎会做出如此辱没圣贤之事?”
“老伯伯,我看你是耳聋了,我哥夫问得又不是你,他说的是你的儿子秦少爷呀,你没偷男人屁股能保证你儿子也不偷男人屁股吗?”
“哈哈哈哈!”围观的众人都被郑阿冬的童言童语逗得哄堂大笑。
“秦举人在咱们县开了好几年学堂,不至于吧!”
“你没听那小孩说吗?说的是他儿子,他儿子本来就好色成性!”
围观众人再看他父子俩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鄙视。
秦举人气得手指狠狠掐进掌心:“江秀才你倒是伶牙俐齿,可惜口说无凭,你说的这些不过是你胡编乱造的诬陷之语罢了。可你自己玩弄蛊术、妖言惑众的罪名确是证据确凿!”
“秦二!快去禀告县太爷,就说江秀才指使稚子行巫蛊之术,又当街打伤我儿,此乃杀头诛九族的大罪!”
围观的人群听得“杀头”两个大字,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们这小县城平日里最大的案子就是偷鸡摸狗,哪见过这种关乎生死的杀头大案!
不少人在心里嘀咕:这江秀才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秦举人,谁不知他背后有郭县丞给他撑腰。
“哥夫!”
“先生,我们……我们是不是闯祸了。”
几个孩子吓得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文霖冷笑一声,不就是告状嘛,谁不会呀。
“陆九,你也去禀告县太爷,秦举人纵子行凶,后院囚禁无辜书生,又公然带妖道上街掩饰真相,怕是与前朝余孽有关,你去禀告县太爷说他涉嫌人口买卖意图谋反!”
“你!”秦举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陆九和秦二对视一眼,“嗖”地一下就窜了出去,两人你追我赶,生怕对方先一步跑到县衙。
枣阳县是个小县城,当街发生的热闹,不出片刻就能闹得满城风雨。
围观人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跟着往县衙涌。路上不明就里的行人也被裹挟着往前挤,整个小县城活似炸开了油锅。
“听说了吗?秦氏族学的人和江家学堂干起来了?”
“这秦氏族学是在清泉街举人巷吧?可这江家学堂又是打哪儿来?咱县里何时还多了一所学堂?”
“非也非也,是这大汉说错了,我媳妇的小舅子就在现场,是那秦师族学的少爷在学堂里搞男人,差点搞出人命来。”
“男人还能搞出人命?这倒新鲜!”
“我怎么听的是有个俊俏书生是妖怪,白云观的大师听说就在前方降妖呢!”
“妖怪?”
“快走,快走,晚了可就没热闹看了!”
千香楼里,顾客们纷纷趴在窗边看热闹。
临街雅座间,几位书生打扮的人正巧文会归来在此宴饮,眼见跑堂的小娘伙计都溜去看热闹,不由摇头。
“这秦氏族学在本地树大根深,得罪他的怕是要倒大霉喽。”
“这枣阳县方圆三十里的读书人,哪个不与他家沾亲带故?秦举人若说句话,谁还敢给你家子弟作保?”说话的人明显带着怨气。
“兄台此言偏颇,我看那江文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多半也是沽名钓誉!”另一人道,“他一介书生,成日里不结交文士,偏与商贾厮混,弄些魔方拼音的奇技淫巧,非我辈同道!”
正争辩着,席间穿玄色锦袍的公子忽然起身。
“施贤你莫不是要去凑热闹?依我看还是莫趟这浑水。”
那公子笑着抛了块碎银在案上:“几位仁兄,今日酒钱记我账上。”
县衙里,白县令听了来龙去脉,心下稍安。
无语道:“闹了半天,只是两个学堂弟子惹出来的小事。”
“这起子读书人当真嘴皮子利索,巫蛊案、谋反罪轮着编排,倒让本官以为不在枣阳县衙,倒像是站在金銮殿上面圣呢!”
师爷心道,您不也是进士出身,这不把自己都骂进去了。
“大人,那鸣冤的苦主马上可就要找上门了。”
县令一甩袖子,摆摆手道:“把大门关上,就说我今日下乡体察民情。”
师爷没好气道:“大人,那秦举人和郭县丞素日沆瀣一气,眼下正是抓他们把柄的好时机!”
县令摆摆手道:“你太心急,这秦举人盘踞此地二十多年,本官今日便是将他拿办,过些时候免不了有那些故旧为他求情……叫吴捕头去一趟,见机行事!”
那厢两方人对峙着等不到衙差,秦举人抢先发难。
“大师,快擒住这个妖孽!”
秦举人胸有成竹的模样,倒像真捏着什么杀手锏。
那道人平冠黄帔,胡须花白,一双吊稍眼锋利地直射过来。
手里拿着一把符箓,口中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五星镇彩照玄冥……妖孽快快显形——呔!”
只见他把黄符往空中一抛,符水“噗”地喷上去,竟真显出几个血淋淋的大字来。
江文霖是妖孽!
“哈哈哈哈哈!”秦举人一直设想的场面终于发生,他疯狂的大笑,眼里闪出阴狠的光。
“江文霖,你还有何话说?”
“分明是你眼红我秦氏族学的名声,派你的几个弟子过来构陷我儿,大伙瞧瞧这就是证据!”
说着他拿出一张纸,正是李青潭来不及捡的那页标了音的论语。
“这拼音之物根本不是什么学术,而是他用来下咒的工具!还有那个魔方!大伙想想看,他这诡异符号有哪一点和孔孟之道相似,倒像是那邪魔之道,恐能吸人文气!”
“江文霖,我看你还怎么狡辩!圣上最厌诅咒巫蛊之事,你和你这几个孽徒就等着斩首发配吧!”
李青潭看到那张书页脸色发白,郑阿冬更是恨得咬牙,因他经历过京城巫蛊之事,知道那秦举人说得没错。
周围的人也拿不准了,只一个劲儿的去看那张黄符,难道江秀才真是妖怪变的?
那还是个挺好学的妖怪,还开学堂收弟子!
江文霖原当这道士有什么真本事,此刻险些笑出声,这就是他的骗子同行啊!
论骗术原身可比这个道士精通多了。
画符引鹤,下咒降仙……
甭管是不是真的吧,绝对比这道士要强得多!
“不过是些糊弄人的把戏!”
江文霖不疾不徐开始给围观群众科普物理知识:“此符纸也不是什么蹊跷之事,诸位都可回家一试,拿毛笔蘸姜黄汁写字,待晾干后喷上碱水,此便是这符咒的秘密。还有那白蜡在白纸上写字,乃一个道理。”
“而且你这道士,骗人也忒不用心,身为道门弟子,道家捉鬼咒和降妖咒都能搞错,没文化就回去多读些书!”
那道士万万没料到把戏叫人当场拆穿,强撑着想找回场子。
“你这妖孽还敢狡辩,待我再来一招!”
“哎哟!”
一只镶着珍珠的靴子从人堆里闪过,上前飞起一脚,正中那道士胸口。
那道士被踹出两丈之远,摔在秦文身上,身体痛苦的弓成虾子。
秦文刚被陆九暴打一顿,才刚缓过口气来,经此重击,却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文儿,文儿,你怎么了?”秦举人抱着儿子疯狂摇晃。
简直恨不得用眼神杀死江文霖。
江文霖则恍惚地看着娇少爷的鞋尖,头回清晰的意识到将军府的哥儿意味着什么。
这哪里是朵娇花分明是朵霸王花!
“什么人也敢出来放肆?你是江文霖的同伙,你施了什么妖术!”
郑阿春可没那么好的脾气,闻言冷笑一声:“我是他的夫郎。”
“哇!”
围观人群惊讶了一下,枣阳县何时有这么漂亮的夫郎?
不过就是看起来有点凶!
“对付你们这种臭鱼烂虾还用得着什么妖术,大伙儿都在场,你看不见他是被本少爷高强的武艺打成重伤的吗?”
“你……你……你竟敢如此嚣张?”
郑阿春霖缓步上前:“本少爷就是嚣张又如何?你们秦家强抢民男时怎不嫌嚣张?当街殴打稚童时怎不嫌嚣张?”
说罢,他来到那道士面前,一脚又踹在他身上。
踹得那道士出气多进气少。
然后又一把抓住秦举人的头发:“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欺负江文霖!本少爷今儿就把你那腌臜学堂拆了,再把你儿子卖进南风馆!”
“你你……你!”秦举人再没想到有人敢在大街上对自己喊打喊杀。
“你眼中还有王法、还有法律吗?”
“你个进棺材板的老头,真是啰里啰嗦!”
秦举人被他气晕过去,江文霖等郑阿春打完人,才堪堪上来阻拦。
“阿春我知你是为我好,你一向嘴硬心软,还是放了他们吧!”
那昏倒在地的二人被他一不小心踩了好几脚。
江文霖才一派慈悲心肠道:“也不用打人,把他们押到县衙里就好。”
人群里躲着的吴捕头不能再看戏了,直觉告诉他这两人可比秦举人要难搞多了。
“小夫妻脚下留人!”
“我是县衙的吴捕头,奉命前来拿几人回去候审。”
郑阿春遗憾的收脚,江文霖又对围观人群道:“感谢在场诸位今日对几个小徒的仗义相助,我夫郎为人最重情义,因着我性子绵软,倒累得他要替我出头,一时言辞激烈还望各位理解。”
说着眼眶通红似要流下泪来。
众人想到他刚才被污蔑成妖怪,一时都很同情,再看郑阿春也只觉得这夫郎的性子才配得上江秀才这么个软脾气的人。
纷纷夸道:“这夫郎人美心善,和江秀才甚是相配!”
“对啊,这等爽利性子一看就是个实在人!”
……
郑阿春头一次听这么多人夸自己,害羞的用袖子把脸挡了起来。
待得围观人群渐渐散去,一玄衣锦袍的男子远远冲江文霖招手,手中还提着个小巧精致的酒壶。
江文霖:“这位兄台,昨日在城门口时,我们可见过?”
那男子也一派风光霁月的姿态,论风流倜傥竟比郑阿春的表哥还胜一筹。
那男子道:“我叫施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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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被污蔑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