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这就是我了!“阿诺斯,不对,应该叫安迪.布鲁克的十七岁乡下少年。在穿衣镜前兴奋的观察自己,此时他身处一间用十金利昂租的一家王都西街公寓里。
而就在两小时前——
鸡鸣亦是黎明,昭示着一天的重新开始。站岗的卫兵们很早就得驻守在各个城门的门口,一边打着哈欠闲聊,一边等待着排查即将入城的各色人员。
少年安迪混在拥挤入城的人流中,他穿着轻便得体的荨麻衣衫,使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经过精心打扮,无奈囊中羞涩的村里人形象。他的肩上扛着一个紧实的布袋,里面装了二十多枚金利昂。这个数量不多也不少既不会引起士兵们的怀疑,也基本可以满足他在城里一个多月的需求,这些财产大概也就是乡村一个中富农一个月左右的收入。
但是还有之前没有考虑到的一点。
出入王都除了接受排查外,还要有专属的通行证,通行证除了自己所属的城邦办发外,像那种太过偏远的村庄,也可以直接到王都办理,只是手续有些麻烦罢了。以阿诺斯的能力,他完全可以从这二十米的高墙上一跃而下(大不了再加一个隐身魔法),可是现在他认为,自己是安迪.布鲁克,一个十七岁的住在肯迪郡莱特希乡村的农家少年。在村庄遭到魔物袭击后才勉强逃出生天,双亲均已在灾难中丧生。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上一名小有名气的冒险者,为自己的父母,以及整个村庄报仇。连【神眷】都没有听说过,又怎么可能跳过二十米来高的高墙呢?
在他看来,越是把自己代入【角色扮演】的这个游戏,就越能与过去的自己告别。
想要忘记的不是力量,而是伤痛。
但是伤疤一直都会存在的。
不管怎么说,安迪都还是老实的跟在送干酪的矮人马车队后面。一面装出惊讶的神色好奇地打量着门内就可以看见摆好的市集,缓缓地顺着人流来到一个士兵面前。
“通行证呢?”安迪摇了摇头,同时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
“没有?那按照王都的老规矩,五金利昂一张。”这个士兵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安迪,露出猥琐的笑容,眼睛贪婪地转向安迪的麻袋。
安迪的嘴角禁不住抽了抽。
真贪啊。
虽然他早已明白王都统治的腐朽正在不可救药的滑下末路。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可是只有他去亲身实践之后,他才明白问题的严重程度。
普通农夫辛勤一天的耕作收入也就半枚金币,而这个士兵开口就是五个,一天当中他能遇到至少十多个像安迪那样没有通行证的人吧,那他一天的不法收入甚至比农民一个月的收入还多......
看到安迪的沉默,那个士兵很快就不耐烦了,他凑近到安迪的鼻子前,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饱含威胁的说道:“你也不想被当做是魔族来的奸细或是不法分子吧.....识相的话就快点拿来!”
好家伙,现在还流行明抢的吗?
按照王都的成文法规定,通行证理论上来说是免费办理的,可是安迪知道,过多的争论毫无用处,为了不惹不必要的麻烦,安迪还是把手伸进了口袋里。
突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鲁特恩,你在干什么呢?”声音里透着威严,向他索要钱财的士兵被吓得浑身一震,尴尬地浑身的肌肉都在抽动,回过头来谄笑道:“雷、雷森队长,你在啊?”
安迪惊讶地随着卫兵的视线望去,却看到了一个矮胖的老头,虽然也穿着卫兵的甲胄,但总给人一种很不合身的感觉,下巴刮的很干净,后脑有几搓飘散的白发。除了刚刚说话的语气之外,看起来和普通的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对,安迪的直觉如此告诉自己。
老人身上散发出了强烈的“气”。那是战场原野的号角、是在鲜血与呻吟中活下来的百战之人,那种感觉无法掩盖,这是属于百战者的勋章。
但是安迪还不能确定他是否拥有【神眷】,的确,战场上可不是每人都有阿瑞斯般的眷顾(战争之神),一个强悍的战士可以轻而易举的打败一个毫无战斗经验的【神眷者】,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帝都还真是深不可测啊,自己从前沐浴在勇者的光环中,又何曾真正了解过它呢?
与此同时,刚刚还盛气凌人的士兵就像被制服的凶狼一样,满脸的惊惶,畏畏缩缩的站在老人后面,要不是周围还有来来往往的人,安迪觉得这个大男人都可以哭出来了。
“好了,你走吧,这里由我来处理。”老人悠悠地转过头对着卫兵,但却用了命令般严厉的语气。
卫兵颤抖的抹了一把虚汗,像脱兔一样迅速的消失在安迪的视野,可安迪的焦虑有增无减。讹诈钱财的人虽然走了,可老人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喂喂喂,不会吧。也许是身体年龄差带来的奇妙感觉,安迪现在有种年轻人独有的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说直白点,就是有严重的脑补剧情的概念。
也许这个老人是个隐藏的高手,把卫兵支开是为了给他传授失传的古代秘术,从此自己就能走上人生巅峰;又或者这个老人是个深藏不露的地头蛇,是想拉他入伙还是看上了有油水可捞的钱财?
就在安迪臆想偏偏的时候,老人突然改变了语气,气场一下转变为一个平易近人的老人,他缓缓的对安迪说:“孩子,你是否愿意来我这喝一杯茶呢?”
安迪无语,我难道还有拒绝的理由?想归想,做归做。安迪装出一副感激的表情,跟着老人一起走进了大门。
卫兵宿舍就在离大门不远之处,这样既方便于发现敌情,又有利于值班巡逻的轮换,三层高的花岗岩建筑虽然谈不上华丽,但绝对透露出了一股庄重。
安迪跟着老人来到了三楼,在长廊七拐八拐地游荡了约莫两分钟,终于在一个门外停了下来。安迪趁老人开门的功夫,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门牌。
威尔.克里斯蒂亚......吗?
“到了,这就是我的房间。”老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安迪忐忑地走了进去,出乎意料,这里有一股好闻的矢车菊味,宽敞的房间里摆满了家具,看起来跟这位老人一样上了年龄,但又古朴厚实,阳光透过窗帘,给房间镀上了一层金黄。好暖和啊,安迪身体里的每一处肌肤都在如此诉说。
就在这时,一个东西进入了安迪的视野,那是一幅裱在墙上的碳绘。
少年,好有朝气的少年啊。一股油然而生的熟悉笼罩在安迪的记忆当中。画是一个少年的半身肖像。他很英俊,更多的是活力。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头茂密的黑色短发,少年在画中向安迪微笑,笑得很灿烂,右手的胳膊稍稍上抬,仿佛在向谁着别,这是定格的青春。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安迪浅笑着,先前的紧张一扫而空。他与老人面对面坐在了椅子上,老人有一手好茶艺,大吉岭泡出的香气氤氲了整个房间。
在安迪喝下三瓷杯红茶后因肚子而百般推辞过后,老人才停下沏茶的动作,开始了与安迪的寒暄。
“孩子,你多大了?”“刚满十七岁。”
“家乡在哪里啊?”“莱特希。”
““莱特希啊……那可真是够远的呢,居然在北方那么偏远的地方……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过来的呀?乘坐马车得花上好几天吧?”老人面带疑惑地问道。
安迪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我并没有坐马车,而是走过来的,总共花费了十二天时间。”他一边背诵着早已准备好的腹稿,一边在心里暗自惊讶不已。要知道,莱特希那个地方可是相当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籍籍无名的一个小村落。它距离凶险无比的阿巴伦战场仅仅只有区区十公里而已,如此偏僻且危险之地,就连地图绘制者们都懒得去给它标注具体位置。
然而眼前这位看似普通的老者,竟然对这个毫不起眼的小村庄了如指掌,这岂是一句“见多识广”所能概括得了的?这老头,果然不简单!
安迪还是决定验证之前的猜测,老人请他来绝对不是为了让他饱饱口福,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说,老人也会有意地把谈话引入那个方向。
“爷爷,墙上发的寄个人柿随啊?”安迪腮帮子里鼓满了点心,含糊不清,又像是漫不经心般的问道。
安迪敏锐地发现,老人的眼神一下就黯淡了下来。“他是我的孩子…”这下轮到老人含糊了他既想向安迪倾诉什么,但又不希望这个少年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但安迪可不是常人啊。
“爷爷,那他现在还在城里吗,他为什么没有和你住在一起呢?”
老人终于妥协地叹了口气,即使自己不能左右他人的命运,自己也想当个悬崖边的引路人。
“他在,一直都在…只是已经…睡着了…”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明显的暗示使安迪对眼前这个名为父亲的形象感到同情。
“我从小就对他很严格……”
老人已经离开了桌子,慢慢踱步到抽屉旁。安迪看着他佝偻的背影,阳光照耀在他的脊椎上。不知为何安迪有点想笑,因为他想到了一头老骆驼;不知为何安迪又有点想哭,因为他莫明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那个真实存在的,但只被记忆湮没的父亲。
老人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我总是将他培养成【战争机器】,不论什么和、都是为了“更伟大的利益”,可他直到最后一刻,我后悔他没有怨恨过我...“
听完他的讲述,安迪已经能够联想出一个被王朝思想影响的战士,他将观念毫无原则地注输给自己的儿子,最终只能以悲剧结尾。
“如果我当时没对他说那些话,如果我当时没有偷偷地将他纳入兵役,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一切......“老人把头低了下来,安迪看不到他的表情,老人用羽毛笔蘸满了墨水,在一张通行证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老人缓缓地走近安迪,四目相对,头几乎与他的胸脯对齐,老人深情地看着他:“你长得很像他。”安迪明白老人此时内心的情感,他下意识的向前一步,拥抱了老人。
这个矮小的男人,默默地在安迪的怀里淌下泪来,无声地滑入安迪的衣襟。安迪此刻终于明白,做一件后悔的事到底能多让人感到绝望。
告别老人时,老人执意要将安迪送到中央广场(卡洛扎广场)。黎明已经过去,望着伫立在此的巨大勇者雕像,仰望于此的安迪会永远记住这一天,原因不得而知。
也许?……是老人与他告别说的最后一句话?
“孩子,你可千万别死在这鬼地方啊。”
此时的天空,如盛开的勿忘我花,湛蓝得犹如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