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强烈的夏日阳光洒下,却无法驱散附近的阴寒气息。从山谷袭来的风冰冷,粗粝,呼啸着卷起地面残叶,一刻也不停歇地离开。
周围柏树的枝条微微摇晃。树影斑驳,隐约可见一排排斑驳的墓碑,沉在荒废的岁月里,遍布青苔,愈发死寂。
白鸿摸了摸手臂上冻出来的鸡皮疙瘩,有商有量地询问道:“我们还不走吗?”
他看向应宴,目光中带着锐利的探究。
此话刚一落地,周围排队的诡怪立即看向他,带着期盼和勉励。
只有老婆婆例外,她沉着脸,拐杖点地,不知在思索什么。
被视线包围的青年顿感不适,毛骨悚然的同时,本能想要反击。
但碍于诡多势众,不得不忍下来。
暗中涌动的浪潮却被一句话平息。
坐在圆桌,正奋笔疾书的阴官微笑道:“不着急。”
女生平静不带丝毫感情的笑容极具威慑力。
毕竟三小时前,这位以一己之力灭掉藏在夜幕里的恶神,顺手打破“万人坑”诡域与外界的屏障。
要不是老婆婆及时拦了下,她甚至想要解决掉村里所有的诡物。
在赫赫战绩面前,当应宴要逃过一劫的诡物按照年龄,从小到大,排队登记时,没有诡提出异议。
就是,她提出的问题令诡物摸不着头脑。
询问死亡原因和年限算是常规问题,虽然令诡恼怒,但还能理解。
但询问饮食偏好和日常习惯,人生中最高兴和最悲伤的事,就弄不懂了。
然而,这些很快排上用场。
轮到提铁桶送饭的大汉时,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简单道:“结婚,丢孩子。”
越是大人,戒心越高,一改之前小孩诡们的叽叽喳喳。
应宴补充道:“丢的是女孩,年龄**岁,活泼开朗,很受欢迎,是在屠村前一天丢的。”
大汉神色惊异,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应宴没有回答。
这个其实很好推。
之前的小孩反复提及一个叫“小舒”的女孩,夸她手很巧,会制作铁环,大家都喜欢找她玩。
但屠村前一天,小舒爽约,令很多小孩很难过。
一听大汉说丢了孩子,应宴灵光一闪,找到他家的位置,手指又点了点小孩经常玩耍的位置。
在两个地方的中间地带,有个很适合潜入村子的东南角。
再加上小舒的灵魂并没有出现在诡物里,情况已经很明朗:
小舒出去玩时,正好撞上潜入的敌军,被打晕或杀害,尸体还被带了出去,抛在山坳里,却恰好没被诡域困住。
这些其实并不难猜。大部分人的生活轨迹很固定,尤其是古代。一旦固定轨迹被打破,就说明发生了意外。
只要得到的信息足够多,就能粗略推断出村庄发生的所有事。
包括村民并不想让外人知道的隐秘。
通过提出的问题,应宴将万家庄所有人的情况摸了个遍。
其中有后来进村的,但服装被迫统一。语言随着时间变长,也成了一口方言。
她默默列了个表,给“自己”看。
刚问完没多久,一堆正常阴官收到延迟的信息,姗姗来迟。
他们先注意到影影绰绰的近百诡物,再看向应宴白鸿,最后落到被五花大绑的同事身上。
应宴,白鸿和诡物们也看向赶来的阴官们。
场面一时间,有种窒息般的安静。
应宴率先站起来,摞下纸笔,微笑地迎了上去,彬彬有礼伸出手,“你们好,我们是来自异界的援手,诡境事件圆满解决。”
语气,姿态,都无可挑剔,除了压向阴官们的冰寒威势。
打头的阴官头皮发麻,感觉顶头上司站面前,都没有这样的压力。
于是,他什么问题都没有了,默认对方的说法,轻轻握住伸过来的手,忙不迭松开。
“感谢阁下的援助,只不过,我可以知道两位就职哪里吗?”
“福斯有限公司,”应宴指了指袖口不知何时出现的银色徽章,“请问报酬什么时候结?我们挺忙的。”
莫名其妙入职福斯有限公司的白鸿:“……?!”
收到延迟消息急忙赶过来的阴官们:“……?!”
新任阴官却不管这个。她将银色徽章摘下来,捏在手中把玩,仍旧是从容不迫的姿态。
指着桌子上摆着的血尸,“没有报酬么?那我只好带它和万家村的成员走了。”
白鸿想到任务,环顾一周,忙帮腔道:“别忘了,还有铁器呢。这些阴官既然都被我们打败,应该也得带走。”
他说这话,一改寡言性子,变得话痨起来。
诡异研究所一直在收集这些诡异物品,尝试研究出针对诡物的方法。
在场的阴官恨不得上手捂住他的嘴。
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太多了,生怕应宴遗漏是吧?
他们到这里来探查情况,自然不可能带着“报酬”。
但万一对方说的是真的,这么多诡物“流落在外”,涉世的阴官肯定逃不了干系。
还是领头的阴官率先反应过来,急中生智道:“等等,我得向上司申请一下。”
应宴很好说话的应下,然后毫不避讳地和白鸿交谈,“我们得想个招把东西装起来。”
青年认真提议道:“我去找找,村庄里应该有麻袋之类的东西。”
装走,全装走。
心中顿时升腾起一股急迫感,阴官们加紧行动。
很快,更高一级的阴官带着“报酬”过来,暗暗试探却被压制,只好表面微笑实则肉痛的同意付报酬。
两方和和气气达成交易。
这很正常。阴官虽然沾了“官”,本质还是诡物,不违反规则的情况下,本能遵循刻在骨子里的弱肉强食。
而应宴抱着速战速决的念头,一点都没有收敛,表现出来的实力就是深不可测,无法战胜。
如果刚开始她就这样,藏头掖尾的“恶神”肯定不打招呼地溜走。
连万家庄都不要了。
做完后,应宴挥挥手,告别差点被当成诡质的血尸和万家庄村民。
白鸿则一声不吭拎着一麻袋铁器,盯着身旁的同伴看了会儿,问道:“第二人格?”
仍是阴官打扮的女生弯眉浅笑,意味不明道:“不,我是应宴,始终没变。”
*
干净整洁的病房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相貌浓艳的青年靠在病床上,一只手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另一只手按着平板,灵活地在键盘上敲消息。
拿奖时都淡定自若的手,此时微微颤动,手心的皮肤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汗水。
之前庄霁闹了个乌龙,拒绝掉应宴的请求。
本人实在拉不下脸,又不想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就想了个招,开小号伪装成赚学费的大二艺术生,再让妹妹不经意将账号推荐过去,总算如愿加上好友。
至于伪装成学弟喊学姐什么的,小细节,不用在意。
当然,尽管有俞黎担保,小号也不能“保送”,需要通过测试,合格了才行。
庄霁作没了“保送”资格,和一众画师竞争。反而一扫傲气,拿出了百分百的专注用心。
他拿到题目“苏轼”后,研究完这位文人的各种作品和历史资料才开始落笔。还反复打磨好几遍,才将初稿发过去。
尽管这样,他还是有一丢丢紧张,生怕被刷下去,发消息时反复斟酌好几遍。
雨过天晴:学姐,初稿还可以吗?有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有不妥的地方,可以修改。
如果这条消息让庄霁的老师和同门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并深刻怀疑某人被掉包。
他们那个圈谁不知道,年少成名的天才画家最厌烦别人指指点点。
有次办画展,负责人找到庄霁,请他把其中一幅和主题存在差异的原画修改一下,却惨遭拒绝。
现在主动提出可以修改,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但庄霁等了两三个小时,才收到消息。新认的学姐只是回了句“收到,请等待通知”。
他读了好几遍,也没品出对方的态度是欣赏还是不满。
青年将平板往床头柜上一搁,小心绕开伤口,将脸闷在被子底下,默默自闭。
或许这就是“风水轮流转”的真实写照。
当年,他屡屡让负责开画展的朋友吃瘪,现在就有人让他吃瘪。偏偏这还是自己讨来的。
*
应宴正在翻看记录下来的笔记,整理这次的收获。
总的来说,满载而归。
白鸿带回诡异研究所的铁器和阴官特有的珍贵法器,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最重要的其实是收集到的信息,包括万家庄成员及村庄演进,还有从“山洞观光”得到的暗红印章的用法。
这些正好可以用在应付考核,开展怪谈APP的后续活动上。
笔记本的最后,是一张潦草的平面图。
最中央是鲜艳的诡问APP,往外发散出无数条细长的分支,像血管般持续为APP提供营养。
笔尖缓慢移动,顺着上面标有“作死任务”的细线,来到最末端的圆点处。
那里,只批注了一个字——域。
记忆中并没有这个说法,约莫是写下笔记的另一个自己获得的独家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