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清晨,太阳没有升起。
深蓝色的天穹之上,弯月高悬,散发出朦胧的红光。月牙环抱的那片暗弧中心颤抖起来,一直隐匿在黑暗中的眼睛突然睁开,静静注视底下的村庄。
密密麻麻的红线悬浮在空中,连缀成一张巨网。网上鲜活的人类,贪婪的死魂,都如黏在网上的苍蝇。
*
村长在自家土炕上醒来,死亡前的恐惧还残留在记忆里,像盖在口鼻处憋闷的黑布。
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确定脑袋还好好待在上面,才放下心来。
恐惧平复后,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愤怒。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那个胆大妄为的人类必须得死!
脑海里盘算着恶毒的念头,村长站起身来,不经意间又看到窗沿的血尸,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尝试过好多方法,都解决不掉这东西。骂骂咧咧过后,拉上窗帘,眼不见心不烦。
反正他掌握了至关重要的两块骨头,村庄里的一切都要听他号令,任他安排。
即使是雕塑,也不例外。
狂妄自大的诡物这般想着,方正的脸庞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他摸出佩戴在脖颈处的骨哨,放到嘴边吹起来。
骨哨是由那两块怎么都炖不烂的骨头削尖打磨而成的,具有庇护神的部分诡异力量,被村长贴身携带。
生怕被人发现夺走,无论怎么憋屈受气,他都没用,直到第五天自觉胜券在握,才拿了出来。
明明骨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关在笼子里的猫和鹅,打铁工房的汉子们,压在石碑下的长发女诡们,游走在村庄的小孩诡们,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眼神变得呆滞木然。
如果说,之前不管作恶,还是吃瘪,他们都还有不断变化的情绪,那么现在,它们已经变成了最合格的傀儡。
没有感情,不知疼痛。
于是,原本正在打哈欠的、闲聊的、捉迷藏的诡物们,都停下之前的动作,转头朝着某个方向走过去。
那是老婆婆的房间,应宴和白鸿暂时居住的地方。
*
应宴并不知道村长派送的快递正在路上,等待签收。
此刻她正坐在板凳上,一只手拿着从登山包里翻出的干面包,另一只手正在翻看焕然一新的笔记本。
好消息是,到了第五天,至关重要的信息和道具总算刷出来了。
坏消息是,她又是个“死人”。
昨天晚上,应宴虽然不打算走,但没有按捺住蠢蠢欲动作死的心,在笔记本写下根据线索整理出的秘密:
村长受人挑拨暗害庇护神,导致怨气深重的诡域—万人坑,成为滋养恶神的温床。
如今恶神即将诞生,所有诡物都会成为孵化前的养料。
关于“恶神”这一部分,获得的线索提都没提,属于应宴自由发挥的内容。
白鸿的作风稳扎稳打,答案中规中矩,得知她写的这部分内容后,眉头就没松开过。
但应宴一旦打定主意,很少有人能够改变。
她在对方劝说之前,就把人打发走了。
当然,写下的内容是应宴缜密考虑的结果,并不是盲目作死。
首先,有个大前提很容易被忽略掉。秘密之所以是秘密,说明知道的人很少。
甚至可以说,只有万家庄的人知道。
血尸带她看的那段记忆,惊悚隐秘,很符合“秘密”的定义。
但有个关键点,村长是受了白衣服的外乡道长挑拨,才做出恶事的。
别的不说,外乡道长肯定知道村长弑神的恶事。他再告诉徒弟,徒弟告诉徒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秘密肯定不会随着村庄被埋葬。
而铁器上的内容,历经千难万险得到,同样也是任务指向,也很符合“秘密”的定义,相当具有误导性。
白鸿写的答案,侧重点就在这里,并荣获及格分。
但有一点,道长立完乡约,并没有停在村庄里,而是继续云游。
万一他走到某个地点,回忆起峥嵘岁月,巴拉巴拉把万家庄发生的事秃噜出去……秘密还是秘密吗?
应宴梳理完村子里发生的所有事,可疑目标其实就两个。
排除掉前四天毫无长进、一砍就死的村长,她轻而易举地锁定了耐杀的雕塑,并围绕对方自由发挥。
避免猜测错误被千刀万剐,她还很谨慎地将语句浓缩到极致。
高风险带来的回报十分优厚。
笔记本的封皮仍旧是纯黑色,表面的烫金花纹一改最开始的杂乱无章,排列成三个规整大气的字——生死簿。
第一页的内容基本没变,只不过后面的“身份卡偏移度:0%”被轻轻划掉,成了“本次考核一百,隐藏身份已解锁:阴官—宣阆。”
后两页则是生簿和死簿,均只给出了一个名额。
应宴翻着笔记本,指尖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阴冷气息,脖颈处的蓝宝石项链发烫发热。
她将项链摘下来,放在纸面上,右手拿起黑色钢笔变成的狼毫笔,脑海里自动浮现出生死簿的用法。
只要在生死簿上写下名字和对应的功过得失,就能于千里外令善者投胎,诛罪人性命。
倘若不知姓名,可述其外貌形态,生平经历。不过起作用要慢一些。
应宴反复斟酌,在生簿写下老婆婆的外貌特征和言行举止,在死簿登记雕塑的经历和能力。
倘若要写村长的名字,她从女诡那里得知。但这么宝贵的名额,不能浪费。
不过,可惜的一点是,她翻遍老婆婆的住所,也没找到对方名字,只有简简单单一个“李氏”。
大半辈子的辛勤劳作,操持家里,养育孩子,外人称呼,只一声老婆婆就够了,还用不上姓氏,更别说名字。
随着狼毫笔落下,蓝宝石发出的光,有生命般被牵引到笔尖,写出一行行清晰发光的字。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同一时间,狭小的窗户外面,赫然浮现出一张张呆滞冷漠的面庞。
弯弯曲曲的黑发,顺着房间里不起眼的缝隙挤进来,往应宴身上缠。
应宴冷静踩住地面的黑发,将昂贵的蓝宝石项链缠在腕部,试探道:“阴官宣阆在此,闲杂诡等,速速回避!”
好歹是辛苦扮演刷出来的隐藏身份,应该有点用吧。
下一瞬,蓝宝石散发出强烈的明亮光芒,并不断扩大,将最近的应宴整个包裹进去。
然后愣是在破旧过时的房子,隔离出一小块布满聚光灯的“舞台”。
等光芒散去,靓丽时尚的女郎,已经被身穿官服的阴官取代。
黑色绸带束住乌发,尾端垂在脖颈处。额前系着暗红色额带,最中央是一枚铜制的法印纹。
暗紫色的交领右衽长袍垂落在地,衣身两侧绣着黑色的锁链纹,栩栩如生。衣襟处缝缀着方形补子,黑笔黑字浮在上面,肃穆威严。
腰间衣袍系着一条云纹玉带,下方垂挂两条黑色丝带,铜铃悬在末端,行走时发出叮当的声响。
现场玩了遍“奇迹换装”的应宴:“……”
她低头看了看,这身官服肃穆庄重,很符合如今百鬼夜行的阴森气氛。
但作用微乎及微,窗外的诡物只愣了下,就疯狂起来,开始砰砰砰撞窗玻璃。
而身形臃肿、体态庞大的藏獒猫挠着墙面,眼珠子充斥着暴虐和凶恶。大鹅也阴叫不停,如白骨嚎哭。
突然,房门打开,白鸿闯了进来,“你没事吧?需不需要”
他看到应宴的新装扮,第一眼没认出来,话说到一半就改了口,“对不起,打扰了。”
房门慌张关上。
应宴再次无语。
她将变脆黯淡的蓝宝石收起来,彻底放弃身份卡,准备动用力量,扫清障碍。
但在黑色古怪的花纹浮现出来的前一刻,沉厚悠远的“笃”声响起。
窗外的诡物和地面上扭动的头发,霎时安静下来。
木质拐杖敲在地面,如石子投湖。
尽管石头早就落到水底,但起到的作用,如水波般荡漾出去,越来越多的诡物恢复清醒。
反应最快的是头发,一身红裙的女子显出身形,手指哆嗦,恐惧得连嗓音都颤抖起来,“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准说出去!”说完就没影了。
其他的女诡们也熟练藏起来。
她们不是自愿的,又没沾到好处,当然不愿意给村长卖命。
前几天的心理阴影还在持续发挥作用,外面打铁的大汉一恢复清醒,直接跑了。
小孩诡们个个鬼机灵,最能读懂氛围,看大人都开溜了,自然没有留下来挨揍的道理。
正在挠墙的藏獒猫和正在鬼哭狼嚎的白鹅直接傻在当场,尴尬住了。
藏獒猫将抬起的黑爪子放下,做了个标准的猫猫招财手,试图萌混过关,“刚刚我什么都没干,是吧?没错吧?猫猫能做什么坏事呢?喵有事忙,先走啦。”
它四肢着地,飞速忙遁。肉垫的脚趾还不自觉缩了下。
两只白鹅的反应倒是出奇的一致,回过神来就悄摸溜走。不好意思,贪生怕死,谁也不帮哈。
村长的诡怪大军,溃败得措不及防,又无比迅速。
甚至连几分钟的时间都没到,也就够白鸿反应过来—做好心理建设—再次打开房门。
青年一张脸呈现出迄今为止表情最多的高光,问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们所在的房子被围了!”
年轻阴官拽着玉带上的铜铃晃了晃,不在状态地喊了声“婆婆”,然后露出惯常的营业微笑。
奈何她现在的面庞像刷了一层白漆,唇上的红又太饱满,阴肃中淌着诡艳。
唯独没有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
应宴很快意识到这点,唇角抿成直线,言简意赅道:“隐藏身份特效,用处不大。被围危机解除”
她顿了几分钟,最后道:“去找村长。”
在两人到达之前,有一帮“人”抢先出现。
又没写完,下章肯定结束[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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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万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