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学讲堂内,还是坐满了人。人们已经是穿着厚厚的棉衣,看来已经到了过冬时节。门窗紧闭,屋子里烧着炭盆,加之人多,暖烘烘的,极为舒服。
台上的牛员外,还是青衣小帽,只是衣服加厚了。他手中的丝帛书卷正指向“摇钱树”图案,口若悬河:
“自打他出宫以来已经数月了,对这二人一虎的特性我们都已了如指掌。我们今天再来汇总温故一下,好不好?”
众人齐声喊好,掌声如雷。
只要坐进这个课堂,就让人浑身热血沸腾。
“此子,饭量极大!一顿能吃二十个壮汉的饭食!”
“哇~”众人惊叹。
这是他们早已熟知的信息,所以这个惊叹声完全是配合现场气氛。
“然而他结账时,却按三十个壮汉的份量给钱!”
“哇——!”这次惊呼声中充斥着羡慕,恨不得多付的钱能掉进自己口袋。
“他长速惊人!从出现在民间至今不过短短三月,看上去至少大了一岁的模样!”
“哇~”众人惊叹。
“他力大无穷,能将那吊睛白额不猛的虎抛到半空中,还能把一个大活人五官摇成骰子一样!”
“哇——!”这次的惊叹声中溢出满满的恐惧感。
这个恐惧感也是扮演出来的,因为他们的眼神里面已经在期待牛员外下面的反转。
牛员外的培训效果如何咱们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是笃定的——他培养了一批最专业的观众。
果然,反转来了——
“不怕!他从不伤人……”
和每次一样,说到这里,牛员外就会作沉思状:
“他好像受到了某种封印,或者有什么顾忌,虽是力大无穷,但是除了吴不知和大猫以外,从不碰别人一根手指头……甚至都未曾伤过一只鸡!若真伤了倒好,以他的做派,至少能赔三只鸡的价钱!”
牛员外目视远方,神思飞扬,缓缓道:“这是没有遇到我,若是遇到我,一个蛋,让他赔一百只鸡,方能显出我的本事……”
这句话显然牛员外即兴的加词儿,众人目光有些游离,不知道该怎么配合。
“哇……”虽然还是发出了惊呼,但惊呼声多少有点敷衍,带有几许不信。
“呵,有人不信?”牛员外异常敏感,对“学员”们的反应很不满意。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最终落在前排的一个男子身上。
鹰钩鼻,目光如鹰隼——竟是“冲浪”夜里的玄衣男子。
“我们有多位兄弟,混迹在人群中,三班倒日夜不停监视,信息层层传递过来,今天正好回来一位。来,你和我们说说‘倒拔垂杨柳’那事!”
鹰钩鼻男子立即起身:“是!员外!”
他转身看向众人:
“这事情发生在一月前,那天他路过一棵路边的杨柳树,他这人特别讨厌乌鸦,听到老鸦聒噪,一看树上就筑了一个老鸦巢,顿时大怒,竟徒手倒拔了那棵垂杨柳!”
“嘶——”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反应是真实的,因为这个桥段他们没听过。
牛员外对这个反应很满意,他嘿嘿一笑:“‘倒拔垂杨柳’不是重点!下面才是,你接着讲。”
鹰钩鼻继续:
“边上有个不要脸的无赖,硬说那树是他所种。你们猜如何?小王子二话不说,直接赔了他一两银子!”
众人沸腾:“这足够买三棵大树了!等于白赚两棵!”
“蠢!”牛员外书卷重击木板,“那大树并未损毁,还可做家具!”
众人恍然:“那是白赚三棵树钱!”
“还是错!大错特错!”牛员外近乎嘶吼,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那棵杨柳,根本就是一棵自生自长的无主野树!那泼皮纯属信口开河!所以,这桩买卖,是无本万利!是空手套白狼!其收益,是无穷大!是无数倍!”
全场惊呆,寂静无声。这笔账,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半晌,才有人喃喃道:“竟……竟还可以这般……骚操作???”
牛员外俯瞰众生,一字一顿,试图营造神秘氛围:“现在,你们可嗅到了?这弥漫在空气里的……什么味道?”
大家被他引导,努力用鼻子嗅,突然闻到一股又酸又臭的味道——竟然有个浑人在人堆里面抠脚!忍不住一阵干呕。
“滚出去!”牛员外对那个抠脚汉破口大骂,将其轰了出去。他回到话题,“这弥漫在空气中的是……是商机的味道……多美好啊……”
他边说边做出用力呼吸芬芳的样子,奈何在这个门窗紧闭,火盆烧得暖烘烘的课堂内,脚臭味道根本就散不掉,甚至似乎比刚才还更浓重了几分……
为了保持演讲效果,牛员外只能强忍着不适,继续保持他那标志性的、略显扭曲的微笑……
他猛地转身,仿佛要驱散这晦气,丝帛书卷重重砸在“摇钱树”上,发出闷响:
“他!是不是一棵活生生的摇钱树?!”
“是——!”异口同声,声震屋瓦。
“如今已有越来越多人察觉,可惜皆是蠢材!只知拼命往这三人身边凑,以为靠近便有机会。却不知,真正的机会,在于‘运作’!”
牛员外暂时忘记了脚臭,他仰天长叹,仿佛目睹金银财宝被人投掷河中。
“而如今,他们的行踪已变得隐秘起来。因为一旦暴露,就会有无数像你们一样……不,是比你们更蠢的人闻风而来。他们,也是有点烦了……”
※ ※ ※
今天的日头正暖。
暮春的池塘,水色是沉静的碧绿,水面漂着些新生的浮萍。池水被阳光晒得温热,只有偶尔被风吹皱时,才漾开一圈圈柔软的涟漪。
雷震子、吴不知和大猫正偷偷在此洗澡,躲避着外面狂热的村民。
雷震子仰面漂在水上,昏昏欲睡,一片荷叶恰好盖在关键部位。
吴不知看着他,啧啧称奇:“原来……你也有犯困的时候。”
雷震子眼皮打架,含糊道:
“我靠……我真没想到老百姓…这么…欢迎我……争着抢着…要我们去……热情得…都快把我烫伤了……我能感觉到…他们是真心的…早知道…就早点出来……也省得在…君属大院…受那鸟气……”
大猫深以为然,坐在水里连连点头,它感受最深——热情到尾巴都感觉被拽长了几分。
吴不知长叹一声,忧心忡忡:“有人捧着钱上门,能不真心么?能不热情吗?你们一个是‘招财猫’,一个是‘万人迷’,就我里外不是人……咱们这开销越来越大,我……我压力很大啊!”
吴不知说的是实话。他已经知道了这笔巨资是侯爷向二十四宫打的秋风,所以越花心里负担越重,到现在每次花钱的时候,眼前都不由划过二十四张目光如刀的脸,心头肉都跟着一哆嗦。
“老吴…你放宽心…爹弟说过…老百姓是爷爷……给爷爷钱…不吃亏……”雷震子快睡着了,嘟囔着,“再说…我不是…听你的了…躲着人走吗…听到有人…我们就绕道…老吴你还要怎么样……”
吴不知苦笑:“还好小王子您听力超群,帮我们省了好多麻烦。”
大猫再次用力点头,额头击打水面,溅起一片浪花。
雷震子被水花惊醒些许:“我靠…你至于…这么激动吗……”
“它能不激动吗?”吴不知看着大猫幽幽道:
“大猫,你每次被拽尾巴,都在拼命憋屁吧?我看你憋得毛色都发红了!那帮不知死活的,还次次都来拉你尾巴,我看着都提心吊胆,生怕你一个没忍住……”
吴不知的话戛然而止。他看到,大猫那双铜铃大眼里,已然蓄满了泪水,正扑簌簌地往下掉……
※ ※ ※
讲堂内人们的装束也换成了春夏装,牛员外依然青衣小帽,正在木板上画一个新的图案——一张小脸,脸上没有口鼻眼,唯独画了两个极其夸张、如同大扇子般的招风耳。
“这就是雷震子!”牛员外笃定道。
台下哗然:
“这么丑?”
“就这还‘天下第一大美男子’吗?”
“不是,我只是突出他的耳朵。”牛员外用书卷重点那对耳朵,
“早有传闻,小王子听力绝佳,这是千真万确的!百米之内,他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接近他时,绝不可妄议,更不可说他的坏话!否则他定会掉头就走,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水!这一点,关乎大计,你等必须谨记,绝对、绝对、要注意!”
※ ※ ※
池塘中,原本昏昏欲睡的雷震子猛地一个激灵,双眼睁开,身体瞬间由平躺变为直立在水中的警惕姿态。
吴不知回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只见岸边不知何时来了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正抱着他和雷震子的衣物,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他们手里还拿着干净的浴巾、澡豆、猪苓(古代洗涤用品),甚至还有个妇人提着一篮子刚摘的、散发着清气的香草。
吴不知强作镇定:“你……你们这是何意?”
为首的男人点头哈腰:“小王子,吴大人,莫紧张,莫紧张!天大的荣幸,小王子能莅临我们家这小小的池塘沐浴!咱们是一家人,是否先介绍一下,小人名叫王二,这是我的贱内……”
“不必了。”吴不知嘴角抽搐:“难道在你们家池塘洗澡,也要收费不成?”
“哪里哪里!吴大人这话可就见外了!”男人连忙摆手,“能观瞻到天下第一美男子入浴的风采,是我们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他身旁的妇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水中的雷震子,不自觉地连咽了好几口口水。
雷震子羞得满脸通红,整个人缩进水里,只露一个脑袋在外面:“既然……既然不收费,那就把衣服放下,你们……你们走吧。”
那家人嘴上连声应着“好好好”,脚下却像生了根,非但没走,反而把他们的衣服抱得更紧了。
吴不知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要钱。不是我不给,总得有个名目,我要记账的。我们洗澡又没造成损失,这钱我没法给啊……”
那家男人立刻道:“说到钱,那就真见外了!我们知道三位大人喜欢清静,怕人打扰,所以谁都没告诉!就我们一家人,带了澡豆、搓澡巾过来,专门伺候大人们沐浴!”
那妇人更是按捺不住,流着口水道:“小王子,我们家男人都是我搓的,手艺好得很!要不……我下水来帮您搓搓背?”
“不要!不要!”雷震子吓得又往下沉了沉,只留嘴巴在外面。
“不收钱的!真不收钱!咳咳咳……”妇人说得太急,竟被自己的口水呛得连连咳嗽。
“不对,”雷震子伸出头来,“你们确定……没有泄露我们的行踪?”
“对呀对呀……”男人陪着笑,话音未落,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接下来,大事情要发生了。你猜什么事情……
我不能说了,你们自己去看。我想想就要笑。
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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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