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文博市。
夏末的风还带着梧桐叶的清香,宫劲所在的实验初中和薛文清就读的实验高中仅一墙之隔。那道斑驳的砖墙爬满爬山虎,像一道模糊的界限,却拦不住青春里那些偶然的相遇。
就像此刻,夕阳把梧桐的影子拉得老长,薛文清骑着银灰色山地车,刚和篮球队的兄弟们打完球,球衣后背还洇着一圈汗渍,贴在脊背上有些发痒。
他慢悠悠地晃在放学路上,指尖勾着篮球,偶尔低头拍打两下。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巷口传来一阵嘈杂的骂声,夹杂着少年压抑的喘息。
薛文清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三个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生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正揪着对方的衣领,另两个社会青年模样的人叼着烟,靠在墙上起哄。被围的少年穿着实验初中的蓝白校服,领口被扯得变形,露出细瘦的脖颈,正是宫劲。
“妈的,敢跟老子弟弟叫板?” 黄毛抬手就要扇宫劲耳光。薛文清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地把手里的篮球扔了过去,篮球带着风声砸在黄毛胳膊上,“砰” 的一声闷响,让所有人都顿住了。
“嘿,几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初中生,也太不体面了吧!”
薛文清推着山地车走过去,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刻意装出几分漫不经心。
他其实不爱多管闲事,实验高中是重点高校,大家整天埋在试卷里,连吵架都少见,更别说这种以多欺少的场面。可刚才黄毛抬手的瞬间,他脑子里莫名闪过自己弟弟被欺负的样子,脚步就不由自主地挪了过去。
黄毛揉着被砸疼的胳膊,瞪着薛文清:“你丫少管闲事!” 他身后的两个社会青年也站直了身子,烟头在指尖捻了捻,眼神里带着挑衅。
薛文清心里咯噔一下,后知后觉地有点犯怵。他还有半年就高考了,美术集训的名额刚拿到手,要是在这里跟人打架留了处分,别说集训,毕业都悬。
可话已经说出口,少年人的好胜心又让他没法认怂,只能硬着头皮顶回去:“哟,我还就管定了!” 说这话时,他悄悄攥紧了车把,指节都泛了白 —— 其实他根本没打过架,连跟人红脸都少。
黄毛像是看穿了他的紧张,嗤笑一声:“我劝你还是先了解了解情况,是他先打了我弟弟!” 说着,他指了指旁边一个矮胖的男生,那男生正缩着脖子,眼神躲闪。
薛文清愣了愣,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 原来不是单纯的欺负人。他立刻顺着台阶往下溜,弯腰去捡篮球,小声嘀咕:“哦,这样啊…… 那你们自己解决吧,我还得回家写作业呢,你们继续,继续。”
捡起篮球的瞬间,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刚才逞什么能?这下好了,万一真闹起来,自己连劝架的立场都没有。
“是你弟弟耍流氓,偷看女生内裤!”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宫劲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炸在巷口。路过的行人脚步顿住,纷纷朝这边看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探究,看了几眼又匆匆走开 —— 没人愿意惹麻烦。
时间仿佛静止了。黄毛和两个社会青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嚣张渐渐变成了尴尬。那两个社会青年虽然见多识广,可这种事被一个初中生当众说出来,还是在学校门口,多少有点下不来台。他们齐刷刷地看向黄毛,等着他拿主意。
黄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梗着脖子说:“怎么着?就你是英雄,就你一身正气?虽然我弟弟没受什么伤,但他手机被你砸烂了,怎么说?而且他爸妈罚他这个学期没有零花钱,又怎么说?”
薛文清这才看明白,这几个人其实就是想找补点面子,根本不是真的要打架。他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既然已经搅进来了,不如好好劝劝,也算是积点德。
“前因后果你们也都讲清楚了,”
薛文清看着黄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他本来想说 “有其哥必有其弟”,可转念一想,自己跟他们非亲非故,没必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他放缓了语气:“首先你弟弟确实有点不对,平时还是要多关心关心他的心理健康教育。你这不分青红皂白地来欺负一个初中生,回头让你们学校同学知道了,岂不成了笑话?”
黄毛张了张嘴,刚想反驳,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薛文清回头一看,是篮球队的几个队友,个个都一米九以上的大高个,穿着同样的球衣,气势十足。他们看到薛文清,立刻挥着手喊:“文清,需要帮忙吗?”
黄毛和那两个社会青年明显慌了,眼神躲闪着不敢看那些大高个。薛文清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我们就是聊点事情,马上就散了。” 他知道,有队友在,这些人更不敢闹事了。
果然,等篮球队的人走远,巷口的气氛明显缓和下来。薛文清趁热打铁,语气温和地说:“这样吧,你跟这位同学道个歉 —— 虽然他弟弟不对,但你也摔坏了人家手机。你们呢,弟弟的气也算出了,学校门口打架要是让领导看到,谁都没好果子吃,对吧?”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宫劲从书包里掏出一沓钱,大概有两千块,气冲冲地塞到黄毛手里:“道歉是不可能的,这钱够买你那个破手机了!” 说完,他不等黄毛反应,转身就跳上了薛文清的山地车后座,双手紧紧抓住了薛文清的衣角。
薛文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踩着脚蹬子就往巷外冲。两人窜过两个狭窄的小巷,直到听不到身后的声音,薛文清才放慢速度,打趣道:“你倒是有备而来啊,揣着两千块钱,就不怕被同学打劫?”
“零花钱而已……” 宫劲小声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他本来想说 “平时我都装这么多钱”,毕竟家里条件好,爸妈给的零花钱从来不少。可话刚到舌尖,他又觉得不妥:在刚认识的人面前炫富,也太没礼貌了,尤其是在薛文清面前 —— 刚才薛文清扔篮球的样子,在他眼里帅极了,他可不想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两人骑着车,不知不觉就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红灯亮起,薛文清停下车,宫劲从后座跳下来,双手背在身后,脚尖轻轻蹭着地面,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今天谢谢你啊,哥。” 他抬起头,看着薛文清的侧脸 —— 夕阳的余晖落在薛文清的睫毛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鼻梁很挺,嘴角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特别亲切。
“其实我也没帮啥忙,” 薛文清笑了笑,语气轻松,“这件事你做得没错,你同学那种龌龊的行为,的确该教训。但是下次遇到这种事,也要讲方式方法,比如……”
绿灯突然亮了,薛文清抬头看了看信号灯,转头问宫劲:“要一起过马路吗?” 其实他是想确认宫劲是不是跟自己同路。宫劲连忙点头,跟在他身边,并肩走在斑马线上。
“比如你可以更狠一些,把他的行为告诉女同学们,” 薛文清接着刚才的话说,语气里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她们肯定能把他打成筛子!”
宫劲一下子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薛文清也跟着笑,两个人的笑声在嘈杂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像一对刚认识不久的好朋友,一边聊一边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繁华的商业街。
“为了感谢你拔刀相助,今天我请客,这条街你随便点!” 宫劲拍着胸脯说,语气特别豪爽。可话刚说完,他就愣了 —— 刚才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黄毛,现在口袋里比脸还干净,这话说出去,岂不是要打脸?
薛文清早就看出了他的窘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真不用客气,小小年纪,怎么一身江湖气?我得赶紧回家了,今天晚上还有好多作业要写呢。” 他其实是不想让宫劲为难,毕竟是个初中生,就算家里条件好,也没必要让他破费。
宫劲心里有点失落,他其实特别想跟薛文清做朋友 —— 虽然两人差了几岁,可学校就一墙之隔,想见面也容易。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那我以后能去高中找你…… 打篮球吗?” 问这话时,他紧张地攥着衣角,生怕薛文清拒绝。
薛文清心里微微一动,他其实不讨厌眼前这个初中生,甚至觉得他有点可爱。可他天生就不喜交友,更何况马上要去北京集训,根本没机会见面。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一些:“真不巧,下周我就要去北京美术集训了,恐怕高考前都不会回来。不过咱们学校挨着,以后总会再见的。” 话虽这么说,可他自己也知道,这话多少有点生硬,像是在敷衍。
宫劲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可还是强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哦,没关系,高考是大事,那我祝你旗开得胜!对了,虽然没能请你吃饭,但我可以请你吃辣条啊,这个特别好吃!” 说着,他立刻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一大包辣条 —— 是当地的老字号,包装上印着鲜艳的红色“博盛”LOGO,还有一盘垂涎欲滴的辣条,一看就很有食欲。
他本来想说 “这是我们家生产的,如果你喜欢吃,以后我就承包你的辣条”,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万一薛文清不喜欢吃,岂不是很尴尬?他把辣条递到薛文清手里,眼神里带着期待。
薛文清愣了一下,他从小就不吃辣,更不喜欢这种零食。可看着宫劲期待的眼神,他还是接过辣条,塞进了书包里,然后拍了拍宫劲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做自己最重要,当然,生命更重要。以后别再跟人硬碰硬了,不招惹麻烦,麻烦自然也不会找你…… 我走了,再见!”
说完,他跨上山地车,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慢慢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夕阳渐渐落下,霓虹灯一盏盏亮起,他的背影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渐渐变得模糊。
宫劲站在原地,看着薛文清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朝着那个模糊的背影大喊:“我叫宫劲!故宫的宫,疾风劲草的劲!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声音在街道上回荡,可薛文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
宫劲站了很久,直到街上的人越来越少,才慢慢转过身,朝着与薛文清相反的方向走去。
晚风拂过,带着梧桐叶的清香,他摸了摸口袋,虽然空落落的,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 那个穿着蓝色球衣、会扔篮球救他的少年。
还有他说的 “总会再见”,成了这个夏天最温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