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狐朋狗友 第98章 恶（36）

话音未落，苦彗星主已经开始掰着手指一一细数起来——

“《抱朴子内篇》、《玉房秘术》、《葛氏房中秘术》、《玄女经》、《**经》、《彭祖经》，都是仙翁您的传世佳作啊！”

“那些都是正经书！”葛仙翁龇牙驳斥。

怀罪正专心看戏呢，冷不防吃了一惊：“哇，葛仙翁您还会写书！”

语气里满满的钦佩之意，听得葛仙翁心里暖暖的，“小有所著，小有所著……”同时不忘给不识货的仙君们一记眼刀：“可惜没人赏识，还四处败坏老夫的名声！”

苦彗星主略感委屈：“仙翁，也不是只有仙人不识货，您在人间试过水，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到这个，葛仙翁的心窝肺管子就隐隐作痛——他这一生云游、炼丹，攒下满肚子的医理学识，为了将硕果洒向人间，他毫不犹豫地提起了笔。然而笔耕不辍数十年，一路艰难险阻风霜雨雪都熬过来了，到头来观者却寥寥无几，心甚痛，几欲碎。

“世人常以杏林譬喻悬壶圣手，我第一次动笔时，就曾在心中立下了一个规矩——每一次提笔落字前，在抱朴道观的后院挖一个土坑，搁笔停墨的那一天，种下一棵杏树苗。时至今日，我老夫后院已经有好几颗杏树了，却只结了寥寥几个酸涩的果子！”

葛仙翁如泣如诉，深深的话娓娓地说：“老夫把所著之书带到人间久负盛名的书局，想要经他们之手坊刻售卖，造福万民。可那绿江书斋百般刁难，说我下笔太浓墨重彩，是伤风败俗之物，直接缴了老夫的手稿，还用一把朱红的大锁锁得严严实实。”

“后来经人引荐，老夫又得知了一位开书局的女掌柜。那掌柜姓文，年轻时候是个老鸨，众人都叫她文妈妈。上了年纪后，文妈妈成了文婆婆，老鸨做不动了，只能金盆洗手。因青春时喜好文字，她自诩是半个读书人，便在年老时张罗起了一间书局，以她之姓，冠其之名，书局名为婆婆文。”

“因着那婆婆文书局风评不佳，老夫本不想屈尊的，奈何投靠无门，为了造福百姓只能忍辱负重。想着那书局虽然不招人待见，客人却多，老夫的心血能挥洒一点是一点，便也不难受了。”

“可三个月下来，老夫的心血只卖出寥寥几册！文婆婆说，是因为老夫行文里全是道理，读起来晦涩枯燥，所以才无人问津。老夫不甘心，随手取了架上一本最受追捧的文册，翻开一瞧——这不就是话本吗？无非是多了些绿江书斋里严查的鱼脍炙肉罢了！”

“文婆婆不愧是读过些文字的，老夫正愁苦之际，她捧着老夫的书册，盛赞说此书可谓名著，应当传阅于万民。老夫本以为她是知音，对典籍独有见地，谁知她借这苗头说，风月雅事有益身心，应当大肆弘扬，朝廷不该对青楼如此严苛。”

“什么歪理！老夫当即啐了一口，这才看穿她的真面目——假读书人真生意人！老夫呕心沥血之作与她的妓院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好不好！一个有德一个无德，差别大了去了！”

“看看那架上摆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可圈可点的籍册比老夫卖出去的都少！多的是不堪入目的桥段，要么是些只求一时快活的多人放纵，要么自立自强的小娘子三天换六个的风流韵事——虽说在这种事上女子与男子一样，都有着愉悦自己的资格，但……”说到这儿，葛仙翁痛心疾首道，“但是脏啊……你如何得知眼前之人全然干净？染了丑疾于谁都不好！”

怀罪目光炯炯地听着，端坐以示恭敬。虽然听不懂，但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话题一定十分有趣。

不过葛仙翁的言语听着高深莫测，像是在打一个哑迷，其间多有晦涩难懂的词句，她不怎么理解，时常向身边万事通模样的岁棠星君低声请教——

“岁棠星君，‘浓墨重彩’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啊？是因为籍册中画像多吗？”

“岁棠星君，敢问‘老鸨’是何物？”

“风月雅事又是什么？是仙翁前面提到的读书吗？”

“仙翁为什么说别人脏？是因为那些人不曾洗澡吗？”

长这么大，怀罪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可以这么勤学好问，时不时就回头问上一句。谁知问着问着，竟把岁棠星君的脸问红了，她满脸赧然，并不怎么替怀罪解惑，只尴尬地用老话搪塞着——

“呃……嗯……这个嘛，你长大就会知道了……”

又是这句话！

怀罪很想说，现在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从前萌生过的疑惑，很多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她抬头看了看延寿星君，悲凉地想，难道要到挨到白发三千丈的年纪才能算是长大吗？

眼前，葛仙翁还在罄竹难书——

“还有些，是替大奸大恶之人弘扬美名的污糟之作。所谓的主人翁，要么是祸乱朝纲的奸宄之辈，要么是杀人越货的极恶之徒，这种人老夫一巴掌拍死一个，还有心思看他们缠缠绵绵？剩下的，尽是些父女、母子、兄妹、姐弟以及一大堆杂乱的亲戚关系，只有想不到的，没有看不到的——这种东西看多了，还有何脸回去见江东父老？心里不膈应吗？”

这一大通苦水倒完，给老头累得够呛，坐下来痛饮三杯仙露。

可怜巴巴才说了两句话的苦彗星主也吓得够呛，连声认错：“仙翁所言十分在理，小仙狭隘了，仙翁自在成神，不必理会我等宵小之言，人生在世，从心所欲……从心所欲便好！”

“那是自然，老夫最拿手的便是及时行乐了。”

就这样，久违的晨聚结束在一片友好的气氛中。葛仙翁辩赢了，神清气爽地与众仙挥手作别。苦彗星主则战战兢兢，捧着一颗心来，临走时还在担心“葛仙翁要是成神了不会追杀我吧”云云。

于怀罪而言，去过天梁宫这么多次，见了仙人们那么多回，今日是最迷迷瞪瞪的一次——感觉听到了很多东西，但似乎又什么都没听懂什么。

酒肉穿肠过，佛祖不肯留。

不过没关系，六界一向各有各的不顺意，更不论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不困囿于细枝末节的人，往往才更容易获得快乐。

怀罪深谙此道，尤其是各界走了一遭后，看得更愈发开了，这会儿，已经开始琢磨带比祁出去见见世面了——

“二徐真君和紫虚元君都去了通神之境，听说那里日精月华鼎盛，即将登神的仙人都喜欢在那儿修炼，直到天雷降临。通神之境可好看了，比祁，你去过吗？”

比祁答：“没有。”

正合她的心意！

“你那么向往神界，真是可惜啊！”怀罪替他感到遗憾，声量却高了几分，像是在幸灾乐祸。

又很快抹了脸，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有我在，怎么会让你错过这么值得一去的地方呢？

真是一段天衣无缝的说辞！

下一刻，比祁的手臂就熟稔地勾住了怀罪的脖子，搭着她朝前走：“我看是你想去吧？”

“对啊！”葫芦里卖的药被识破，怀罪一点也不窘迫，反正也不是外人，直接大喇喇地承认了，底气也很足，“难道你不想去看看吗？”

“听说二徐真君和紫虚元君在通神之境的青云台修炼，想去看一眼吗？”比祁反过来诱惑她，“若是把这两位仙人给见了，“你也算是见过真神了，日后去了神界，还有个熟人呢！”

这番话精准地说在了怀罪的心坎上，其实完全不必怂恿，她也早有此意。之所以想去通神之境，就是想见见这两位活在别人嘴里的仙人。

在怀罪的心里，神族久居六界之首，或许恃才傲物不好勾搭。所以，如果能和紫虚元君二徐真君交上朋友就好了，趁他们还是仙人的时候就打点好关系，日后去了神界也能有个说好话的人。然后再这样那样那样这样，最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架起友谊的小船，荡起双桨掀开波浪，把冥界和神界两族的友谊紧紧维系在一起，背靠大树好乘凉，冥界的名声必定能枯木逢春！

怀罪最想越觉得可行，眼角眉梢的欣然之意愈发浓了，拉着比祁的手就直奔通神之境——

这一次，她要把冥界失去的都夺回来！

不得不说，这个计划是充满希望的，成功的坦途上只有一块大石头——只要封神的不是贪狼星君便好。怀罪觉得，他应该没有替人美言的好习惯，加之她和他弟弟之间还有些龃龉，不说坏话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所以——

紫虚元君二徐真君，等我！

葛仙翁，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谁知，就在两人即将抵达通神之境的时候，成功的道路上遽然多了一颗意料之外的小石子——

右弼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