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狐朋狗友 第93章 恶（31）

怀罪不再迟疑，脚步一转立时奔回殿前，一抬手，灵力径直将殿门冲涌开，光华和轻风反扑回来，一瞬间纷扬了她的发丝和衣袂。

殿门大开，她看到了蒲团上打坐修炼的岁棠星君。

但岁棠星君的心性不定，功法受损，血迹自嘴角蜿蜒而下，宛如一道醒目的伤痕。

修行之人最忌修炼时出岔子，损身损心各有不一。怀罪没有多想，抬手捻了个诀，以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法阵中，为岁棠星君护法。

冥王之力纯然深厚，一如良药遇痼疾，很快扭转了危急的局面，因伤躁动的岁棠星君也渐渐安定下来，专心凝神养息，一点点修补折损的内功。

半晌，华光散去，大功告成。原本脆弱的岁棠星君摇身一变，睁开眼，又成了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怀罪，真是太感谢你了！”她顾不得寒暄，上来就拉住怪罪的手连连道谢，“要不是你，我现在有没有气儿都不知道了！”

“哪里哪里，”怀罪受宠若惊地捏捏耳垂，“举手之劳而已。”

经过方才那场大难，岁棠星君现在对怀罪产生了十分浓厚的兴趣——这姑娘看着小小巧巧的，灵力居然如此精纯！仙家修炼，一个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纵使是熬成星君的自己都差点交代在这儿了。而她！一个才从下界飞升上来的小小星官，护起法来居然这般轻易从容，真是后生可畏啊！

岁棠星君迫不及待地想要向怀罪探讨秘诀，哪知除了灵力，怀罪的嘴皮子今晚也毫不拖沓，抢在她之前开了口——

“岁棠星君，你……方才是在？”怀罪满脸好奇，丝毫没发现自己十分擅长直击痛点。

痛得岁棠星君张着的嘴下意识闭回去了。

准确来说，她是不知该怎么回答——难道要她说，她方才听到怀罪敲门了，但其实是故意不应的？难道要她说，她是因为做贼心虚，被叩门声骇得胆突肝颤，这才修炼受损的？还是要她说，自己每日游手好闲唬弄众人，背地里却是个熬鹰大王，最喜欢凿壁偷光，挑灯夜战？

她抹不开这个嘴。

但实际上，事情的发展已经由不得她开不开口了。作案证据确凿，事实清楚明了，她坦白或是抗拒，其实并不紧要了，就算进来的是一个傻子，见到此情此景，心中也会油然而生一番合理的猜想。

更何况怀罪还不是个傻子！

怀罪才从颂白星官那儿过来，见识过一些奇奇怪怪的场景，心里本就有了小九九，如今又在岁棠星君这里逮了个正着，有了不菲的意外收获。至此，所有细碎的疑问和猜想串连成线，最终绕成了一个完整的环——

南斗宫的逍遥游只是表象，至少，在岁棠星君和颂白星官这里是。

“岁棠星君，你……”没等到回答，怀罪决定自力更生，“你是在偷偷修炼吗？”

虽然怀罪没有刻意加重“偷偷”二字，但敏感的岁棠星君已经熟练地将重音加好，再悲戚地把话放进自己的耳朵里。

她一副英勇就义状，从喉咙里掐出一个虚弱的音来：“嗯～”

怀罪不明白：“可你是仙人啊，修炼之于仙人不是家常便饭的事吗？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这个……”

这是个历史遗留问题，岁棠星君叹了好长一口气，在脑子里理了理思绪后，才黯然地向她解释——

“你也知道，仙界已经很久没有仙家封神了，甚至流传出仙界绝神的谶言，一度人心惶惶。所以这么多年来，仙界才会一日勤勉似一日，见旁人发奋，自己也不甘堕落，白天修炼，夜晚也修炼。起初也没什么，无非是枯燥刻苦了些，后来更多的人牵涉其中，就愈发疯魔起来，最终熬成了今日这样的风气。”

“可是南斗宫不是向来不屑如此么？”

这是怀罪眼里的表象，很快，岁棠星君的一句话，犹如一柄利锤，敲开了她的疑问，也轻轻敲碎了南斗宫多年来粉饰的太平——

“呵，哪有仙人不想封神的啊……”

修道之人的毕生夙愿，在于得道成仙；羽化的仙人，又千千万万年向往着九重天上恢宏的鎏金圣殿。登神的那一刻，是一朵孱弱的花苞在历经千难万险后，最终绽放于风雪枝头的荣光之时。

仙界上下，睁眼修炼闭眼修炼已成常态，与职务相比，仙人们更注重的是今日打坐了几个时辰，攒聚了多少内力修为，而不是做了几件实事。

南斗宫看似置身事外，其实并没能免俗。天象浩瀚，星斗仙人本就多如牛毛，籍籍无名，可惜，饶是星系如此庞大，四大封神仙人榜上，南斗还是名落孙山了。

“逍遥游不过是南斗宫的遮羞布罢了，风气裹挟着人心，谁又能真正逃脱呢？”岁棠星君说，“看到别人都在埋头修炼，自己就会因为什么都没做而心生羞愧；或者是看到众人都在努力，所以自己也要傻傻跟着，哪怕茫茫然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会觉得：众人都这么做，我也应该这样，跟着就对了。”

“最难过的是，如果努力了很久，依旧一事无成，那比什么都不做还要可笑。所以，每日只好以无所事事、醉心玩乐的面目示人，夜深人静时再默默修炼，以免被旁人发现。广阔的南斗宫啊，看似春和景明，实际上各有各的心思。怀罪，你也看到了，我不知他人如何，但我，早就被迫卷进漩涡，成了追名逐利路上的一个了。”

岁棠星君静静地说了很久，怀罪也默默地听了很久——她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偷偷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的滑稽列传，通达全貌后才发觉，这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悯轮回。

岁棠星君动了情，满脸落寞，连带着怀罪也不由地身临其境。谁知岁棠星君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怀罪正五味杂陈的时候，她已经利落地抽离出来，整理整理仙袍打算处理后续事宜了。

“怀罪，”她真诚地握住怀罪的手，语气无比温柔，“答应我，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要告诉其他人，好吗？”

说罢，还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

对于合理请求，怀罪一向是没什么拒绝能力的；而对于一位美人甚至是仙女的合理请求，就更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嗯……好吧！”她作出勉为其难的样子答应了。

得到承诺的岁棠星君如获至宝，脸上登时流露出盛大的笑意，不吝辞色地高声盛赞：“你人真好！”

这倒是没错、怀罪心里暗自美了一下。虽然没有颂白星官那么辞藻华丽言语婉转，但直白火热言简意赅也不失为一种风景。

方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风平浪静下来，岁棠星君忍不住开口求教：“怀罪啊，话说你不是才从下界飞升上来的星官吗？怎么灵力如此高深精纯？”

修炼时破功不是小事，护法一职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可是怀罪不仅能发现舜华宫内的灵力异动，还能在她功败垂成的时候力挽狂澜，事成之后似乎也没费多大精力，气儿都不带多喘一口，实在可怕得很。

岁棠星君不明白，一个根基和资历都不深的小仙，怎么可能有这番作为？但她明白，如果有幸知道了秘诀，那绝对是一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贵财富。

可惜怀罪没有发家致富的秘诀，不能带领南斗村脱贫攻坚实现共同富裕，

“这个啊……你想问这个啊……其实嘛……”

面对岁棠星君放光的眼睛，怀罪飞速绞着脑汁，只恨比祁不在身边，他脑筋转得快，一般很快就能给出一个看似合理实则荒诞的理由。

但冥王不能轻言放弃，每一个睁眼瞎忽悠的男人——比祁，背后都有一个孜孜不倦的女人——怀罪。

“其实秘诀很简单，”怀罪一本正经地加重了语气，“仙果，大有裨益！”

“仙果？”面对熟悉的两个字，岁棠星君表现出了陌生的茫然。

怀罪点点头，继续忽悠：“我只是个小星官，修为嘛，你我心里都清楚。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方才为什么能救得了星君，或许是岁棠星君你命中有福，大难不死，我不过是碰巧进来捡了个便宜，借花献佛；或许……”

精彩之处戛然而止，岁棠星君急得团团转：“或许什么？”

“或许，是因为我昨天吃了二十个仙果。”怀罪致力于把谣言传递下去，“吃仙果对身体好，先前还没什么感觉，一连二十个下肚，我发现我的内心极为平静，什么**都没有了，杂念统统赶出脑袋，耳聪目明，神清气爽，做什么事都不在话下。”

“真的？”

或许是领略过仙果的德行，岁棠星君有些不信，但又或许是没同时领略过二十个仙果的德行，岁棠星君动摇了。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真的。”但如果猜错了，那就是假的——怀罪心中如是想。

秉承着信谣且传谣的美好品质，以及好东西应该一起分享的超高觉悟，她希望这玩意最好早点被吃绝种。

岁棠星君似乎相信了，因为在无言的氛围里，怀罪在她的脸上亲眼看到犹疑、沉思、自勉、再次犹疑、再次沉思以及再次自勉，最后为了梦想痛下决心等一系列挣扎的神情。

看来本土仙人也不待见本地特产。

岁棠星君今夜算是收获颇丰，一手承诺一手秘诀，眼看怀罪小星官的价值被盘剥得差不多了，就打算客客气气把人送出去。

话出口的那一刻，突然想起了什么，口风一转，好奇地审视她：“怀罪，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这是自然，毕竟这才是怀罪此行的真正目的——虽说半路收获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

怀罪清了清嗓子，照例矜持了一会儿，而后无比虔诚地望向岁棠星君，眸光扑闪着——

“岁棠星君，请问你的仙袍是哪里做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