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狐朋狗友 第85章 恶（23）

说着，岁棠星君又艾艾地叹了口气——

“与高寿的仙人相比，我们成仙的时日并不算长，传闻中的雷劫也未曾有幸见识过。听说那天雷极其霸道，自九天之上滚滚劈下，粗至古树桩，细也抵碗口，犹如凌空霹雳，足以从天灵盖整个贯穿全身，损毁脏腑，震碎经脉，将体内的血肉搅成污浊腥浓的一团。外表来看却仍是好端端的一个人，殊不知越到内里越是一副薄纸躯壳，直至躯体完全破碎，神识剥离登入九天。但凡内力与修为任何一样不足，都承受不住飞升之苦。”

“承受不住会怎样？”

岁棠星君答不上来，苍舒星君接过话锋，想了想，道：“或许修为受损，或许……形神俱灭。”

怀罪吓得缩回脑袋，心中暗自腹诽神仙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颂白星官似乎也是初次听闻，不免垂头丧气道：“如此一来，真正得天独厚的，怕也只有降生于神界的灵胎了，不必从仙人熬起，也不必受渡劫飞升之苦，生来便抵达了需要我们穷极一生的九重天。”

“那些都是上古神识，”岁棠星君拍拍颂白星官的肩膀，“可遇不可求，不必如此艳羡。”

然而只嘴上开解得顺溜，她自己也是一副羡慕到两眼险些放光的神情。

成神很好吗——见众人脸上纠结痛苦而又心向往之的神情，怀罪心里第一次有了这样一个看似简单，实则繁琐的疑问。

从表面上看，神界居于六界之首，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拎出去名头好听得不得了，不仅比祁日思夜念，连仙人们也趋之若鹜。可是，仅仅是一个华丽的名号，就足以拥有这么多虔诚的信徒吗？

常言地位越高，责任越重，天神肩负苍生，为六界穷尽心血，危难时哪怕付诸性命也在所不辞——用世俗的眼光来看，这其实算不得什么好差事。

怀罪其实很想问出这个问题，然而问出口前，她默默在心里问了自己一次——

神界不值得吗？

纵使她并非一个看重名利地位的人，也不艳羡神界至高无上的崇敬，可当抉择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发现自己选不出来。

这是为什么？

木讷半晌，也哑然了半晌，怀罪发现自己寻不出缘由。少顷才惊觉，真正可怕的不是疑问本身，而是自己为什么答不上这个问题——

天爷！难道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在自诩清流，实际早就对神界有了无耻的觊觎之心？

怀罪心里一连咯噔了好几下，混沌的脑袋被一记当头凉风吹得冰冷，立时坐直了身子，惊弓之鸟般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继续埋头思忖起自己那不为人知的腌臜心思——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明明心里深沉地热爱着生她养她的冥界，怎么莫名对神界生出了不轨之心？一向只有比祁对神界心驰神往欲罢不能，而自己顶多短暂地爱过妖界一会儿啊！

俗话又说，子不嫌母丑，儿不嫌家贫。冥界虽然要姿色没姿色，要内涵没内涵，要佳人只有零星几个，要风景黑黢黢的也看不见，但是大家都很真心爱护她。池头夫人和血河大将军也常教育她做人不可忘本，她字字句句都记在了心里，并在巡查各路地狱时，时常以此言苦口婆心地劝诫那些恶鬼，堂堂冥王，怎么能带头忘恩负义呢？

怀罪越想越心慌，加上这段时日以来，比祁的冷落让她渐渐察觉出自己可能是个昏君的苗头，眼下若再加上个离经叛道的罪名，她自己都快觉得自己是个板上钉钉的昏君了。

“怀罪，怀罪，怀罪？”

不知在身边人第几声呼唤之后，怀罪才蓦然从杂乱的思绪中醒过神来。

“岁棠星君，”她抬起头，“怎么了？”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岁棠星君忍俊不禁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被那一通心思搅扰，怀罪心里平白郁闷了些，想着那个问题自己都答不上来，便也按下不表，托着脸恹恹道：“没什么，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而已。”

心里却哗哗地直泛苦水：汇集起来能压倒一介脆弱冥王的小事……

司命星君似乎想要同怀罪说些什么，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久驻的脚步微微移动，向她缓步走来。

怀罪注意到了，以为他站得累了，想要坐下歇歇，恰巧自己的坐处有冗余，本来还纠结与他同坐比祁会不会有微词。可转念一想，此刻的比祁正好端端地坐在颂白星官身边，于是二话不说，当即豪爽而坚定地挪开位置，笑意盈盈地等待司命星君坐下。

“怀罪——”

就在司命星君徐徐走来时，一张熟悉的面孔冷不丁地在怀罪眼前放大，遮住了她的视线——比祁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笑眯眯地捏住她的双颊，致使冥王亲切怡人的笑意被迫咽了回去，他贴心地开口道——

“问了司命星君这么多，是时候该替他解一下惑了吧？”

怀罪眼底闪过一丝欣喜，拂开他的手，反牵在掌心中握住，眼睛看了看司命星君，又看回比祁：“什么惑？”

“天府宫到这里并不算近，司命星君说是出来走走，可若是特地绕这么远来这儿的话，想必是心里存着疑问，恰巧这里有可以解惑的人，对吧？”

比祁这么一说，怀罪顿时觉得很有道理，遂和比祁一起探头望向司命星君。

随之，众仙的目光也齐刷刷落在了司命身上。

司命星君被盯得不太自在，讪讪一笑，这才道：“昨日贪狼星君抵达南斗，听闻与怀罪星官生了些龃龉，故而想来问问可曾发生了什么。”

原来也是这件事——看来贪狼星君的名气实在是大，连醉心于案牍的司命星君都被眼巴巴地钓上来了。

“司命星君，你若是早来一步就正巧赶上了！”怀罪笑着同他说，“我同右弼星官发生过些争执，与贪狼星君倒没什么，昨日他是来调和的。”

比祁脸上扬起与她一般无二的笑意，客客气气地一同看向司命星君。

与此同时，他就势坐在了怀罪方才让出的位置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你过去一些，有点挤。”还热络地让怀罪再往里挪一挪。

虽然怀罪仍然沉浸在被他用树枝打死的怨忿里，虽然她知道若是司命星君坐在这一定没这么多话，但不知为何，她莫名畅快了很多，也不反驳，听话地朝后退了退，生怕比祁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颂白星官逮了回去。

直至比祁如愿坐好，怀罪的一颗心才算是落了地。她心中暗爽，却并不表现出来，而是抿紧唇角，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一番，以确保自己的窃喜没有太过张扬。

“右弼星官虽然顽劣，但他这兄长却实在是个可造之材，勤勉得令人愤慨……”上生星君显然没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不曾察觉到怀罪心里的小九九，他扶着额，摇头默叹道，“这次又提前这么早来通神之境，想必是对神位志在必得了。”

司命星君目色疲乏，沉吟道：“贪狼星君若是能封神也好，仙界已经沉寂太久太久了……”

“而且贪狼星君若是去了神界，就不能替右弼星官撑腰了。”比祁的想象很美好，“仙人们说不定也能松快些。”

他说完，舔着嘴角看向怀罪，期待她对他剑走偏锋的夸奖和赞赏。

但怀罪似乎没太听他说话，心思还沉浸在上生星君的话里——

“可是……葛仙翁来得比贪狼星君还要早些啊？怎么没听到有人谈论他？”

她的话音才落，几位星君就心照不宣地轻笑出来，把怀罪笑得一头雾水。

“传言自然是有的，”上生星君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不过只在私底下偷偷提及，你才来仙界，人生地不熟的，没听说也在情理之中。”

怀罪把耳朵递出去：“说了些什么？”

顿了半晌，上生星君摇摇头：“没什么好话，不值得一听。”

“啊？”她大吃一惊，“葛仙翁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有人嚼他的舌头？”

“仙翁来南斗太早，难免让人猜测他妄图神位。仙界沉默太久，在封神一事上，各路仙家已然成了惊弦之鸟。”

“那葛仙翁可曾有什么说法？”

“很久之前，仙翁就曾说过无心登神，然而修为却不曾停歇，水涨船高。众仙只当这是托辞，并不堪信……”

“他们传就让他们传，老夫身正不怕影子斜！”

说葛仙翁葛仙翁就到，话音未落，身后猝然响起了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怀罪循声去看，隔老远就望见了葛仙翁雄赳赳气昂昂的身影。

同行而来的，自然少不了多年老友延寿星君。葛仙翁走得快，延寿星君又是个从容的性子，小半段路被拽得脚尖直打脚跟，现而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伫在原地忙着扶腰喘气。

怀罪眼前一亮——

这才是好朋友出场的正确方式嘛！

当然，如果能再勾肩搭背一点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