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比祁不明所以,见她不动,便走上前来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草屋久无人住,被老鼠当成了家,那屉子里竟睡着一窝白中带粉的幼鼠!手指长短,拥挤地躺在一起,连成密密麻麻的一片。约摸三四十只,眼珠滴溜溜望着外头。黑暗里还算安静,陡然见了天光,一下子吱吱吱吱地全嚎开了,更有活泼的,或蠕动或跳动,扭头警惕地盯了过来。
“啊!!!”
怀罪吓得一退三尺远,直往比祁怀里钻,谁料比祁也害怕,手忙脚乱,尖叫声比她还高。
两人如无头苍蝇乱蹿,老鼠的吱吱声和着他们尖锐的叫声,一起沸腾在沉默的黑夜里,几乎要掀翻屋子脆弱的茅草顶。
“啊啊啊——”两人还在扯着嗓子大叫,怀罪惊慌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比祁的手也紧紧捂在她的耳朵上。
这一退,直接屋子东边退到了西侧的床上,直到看不见那窝老鼠才心有余悸地停止叫嚷。
但逃避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要想平安地呆在这儿,还是得有人舍身取义。
“你……”怀罪喉咙干涩,咽了口唾沫,手戳戳比祁,“你去……”
“什么?”比祁一开口,声音大得下了她一激灵。
两双手保护一双耳朵,怀罪没受什么伤,但比祁的耳朵已经快要放弃生存了。
怀罪掌心凝聚起灵力,他的耳侧轻轻一拍,而后强装镇定地重复了一遍:“你……你去把它们扔了。”
这下听清楚了,但比祁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犹豫,压根挪不动腿。紧闭的双眼偷偷睁开一只,发现还是不能直视,又闭了回去。
“我我也害怕……”他紧紧抱住她。
怀罪也不敢看,搂得比他还紧:“笨蛋,你可以用法术啊。”
“你不是也会法术吗?”
“老鼠会玷污我的法术,要是以后我一动用灵力就想起它怎么办?不行比祁,我害怕……”
她声音一软,比祁就没辙了,只好强忍住对老鼠的恐惧,隔得远远的,翻掌心施展出一个法术,少顷,那一节屉子便被摇摇摆摆地取了出来。
怀罪牢牢贴在他身边,比他还紧张,敛声屏气,甚至不敢多动,生怕一个不小心把法术撞歪,屉子一倾哗啦啦掉下来满地吱吱乱叫的老鼠。
她从指缝里露出一只眼睛,郑重地提醒说:“扔远一点。”
然而,就在屉格被送出窗外的那一刻,一只两尺长的黑毛鼠嗖的一声从身边蹿了出来,四脚一蹬,直冲窗外而去。那黑影无比清晰,清晰到能够看清它油光发亮的黑毛,阴森森的目光,以及那条光溜细长的尾巴。
“啊——”怀罪忍不住了,伴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惊呼,直接跳起来挂在了比祁身上
比祁专心施法,本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怀罪这一嗓子,使他瞬间看清了那只大耗子矫健的身躯,登时也哇啦一声嚎开了。
但他比较惨,一只手要稳住施法,另一只手圈在怀罪腰间托着她,老鼠带出的残风近在脚边却不能躲,害怕也得咬牙忍着。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害怕的叫声和更害怕的叫声此起彼伏,小小的茅草屋再次炸开了锅。
半晌,等到老鼠被扔得足够远了,比祁才收了灵力。至此,两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筋疲力尽地仰面倒在床榻上,脸上写满了死里逃生的疲惫。
“你不是冥王吗,见过的鬼比吃过的米还多,怎么还怕老鼠……”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伙子吗,怎么和我一样怕这么个小东西……”
力气耗尽,两人几乎是在用呼吸说话,仅剩的一丝精力也挥霍在了斗嘴上。话音落,翻身搂在一处,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两人抖擞精神,要出门把昨夜激动之下扔掉的屉格找回来。
施了那么久的法术,小东西跑得挺远,比祁和怀罪最后是在一个小土丘上发现的它。
怀罪两只手严严实实地躲在身后,目光无辜地落在比祁脸上:“你拿。”
比祁虽然也战战兢兢,但他喜欢怀罪用看英雄一样的目光看着他,于是再次赴汤蹈火地走上前,用灵力藏匿了它,那个老鼠们曾经的家。
走在回去的路上,比祁忽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怀罪,你害怕老鼠到这种地步,连带着它们呆过的屉格都讨厌,现在我碰了它,你会因此而讨厌我吗?”
一开始,怀罪还没往这方面想过,现下被这么一启发,忽然发现,这确实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思考,比祁很痛心地后退一步,高呼:“你犹豫了!”
“没有!”怀罪快步凑到他身边,以自证清白。
“但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当然不会讨厌!”
“不会讨厌谁?”
“你!”
“你是谁?”
“怀罪啊……”
“不对!不是这个!
“哦哦是你,比祁!”
“所以不会讨厌谁?”
“永永远远、绝对不会讨厌比祁!”
比祁嘴一撇:“我不信——”
“你……”
“你都没有可以用来说服我的理由。”他想听怀罪说她喜欢他,说她爱他。
谁知怀罪一剑封喉:“如果一大块金子掉进了粪坑,你舍得不捡吗?”
“……”
最终,事情以比祁狠狠亲了怀罪一口而圆满告终。
走着走着,途径一处祠堂,祠堂前立着一株高大的榕树,枝叶葱茏,华盖如伞,其间红绸掠动,远远望去,犹如满树红焰。
“比祁,你看那个!”见到新奇东西,怀罪眼前一亮。
她拽着他快步走过去,发现红绸不单单只是绸布,上面蘸了墨,写满了无数陌生的愿望,风把它们吹得飒飒作响,翻卷上扬,婆娑的影子里,藏着一颗又一颗向往平安喜乐的心。
这是一株祈愿树。
比祁欣然举手:“我也要写!”
怀罪左右顾盼,四处找写祈福带的所在。那地方不算难找,祠堂的角落摆着一张香案,上面搁了红布和笔墨。
两人小跑着走上前,比祁动作快,先她一步抢到了毛笔。
“行吧行吧,你写。”怀罪佯装大度地退居一旁。
他得意地哂笑,伸出手逗了逗她的下巴:“来嘛,一起写比较热闹。”
怀罪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勾了过来。
他替她捋平红绸,蘸好浓墨,她接过他递来的笔,想了想,将碎发拢入耳后,俯身在布帛上郑重落笔——“千年长交颈”。
一旁观望的比祁看得一清二楚,得意得想摇尾巴,却装作舔舔唇角的模样来混淆视听。等到怀罪一笔一划认真写完,他再漫不经心地上前,顺着她未尽的意思,在另一道红绸上落下下半句——
“欢爱不相忘。”少年腕骨间的银镯浮动着柔光,随祈愿树下斑驳的光影徐徐闪烁。
“你学我!”怀罪这回抓了他一个现行。
“哪有——”比祁将两条祈福带执在手中,一边吹干墨迹一边同她狡辩,“我本来就是要写这个的,谁知冥王大人与我这么心有灵犀,想到了同一句诗,既然你写了上联,那我只能写下联咯。”
言毕,他歪头冲怀罪嘿嘿一笑,以示亲近。
行吧——大人有大量的冥王决定放他一马。
比祁个子高,绑祈福带的艰巨任务自然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围着祈愿树转了一圈,似乎在打量什么。少顷,踮起脚,将两人的祈福带绑在了榕叶最繁茂的枝头上。
鲜艳的红绸布随风飘荡,微风吹得它卷曲,又轻柔地将它抚平,两人依偎在一处的祝愿也如身边千万个陌生人的愿望一般,于世间、于人心中若隐若现,可望可及。
“打道回府——”
怀罪打打闹闹着攀上了比祁的后背,双臂十分熟稔地圈住他的脖颈,附在他耳边低声说:“比祁,背我回去吧。”
比祁没有拒绝,双手托起她的膝弯,回头道了句:“遵命,冥王殿下。”
回去的路漫长,怀罪喜欢在他耳朵旁边叽叽喳喳地说话,天边路过一只离群的大雁也想指给他看。后来说累了,就往他脖颈间吹气,语气严肃地吓他说老鼠爬上来了。最后实在累了,就静静趴在他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安心的味道,阖眸倾听乡野间的蝉鸣鸟叫。
午时日光正好,映得影子浅浅短短,人与人依偎着,人与虚无的影子也相互依偎着,倾听相距咫尺的夏日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