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煞元童几步赶上前来,紫薇大帝慷慨地让他坐在了怀罪身边:“你与冥王大人相熟,务必好好招待,知道吗?”
他点头称是。
紫薇大帝再次满面春风地看向怀罪和比祁:“你们有什么需要,缺什么少什么,尽管与九煞元童说,不必拘谨,在冥界如何,在神界便如何。”
语气之恳切,目光之友善,令人动容,怀罪看看诸神,又看看紫薇大帝,一面感动地连连点头,一面在心中愈发坚定了神鬼一家亲的美好愿景。
酒足饭饱之后,诸神共同护送二人去往神女宫。
神女宫坐落于九重天的东方,云雾缭绕日月冲和,掩映于一株古老巨大的不尽树下,越过卵石小径,便是它的瑰丽真容。
“这便是了。”昊天上帝顿下脚步,仰起头,目光在匾额上静静摩挲。
不同于其他琼楼玉宇,神女宫不巍峨不气派,却独具典雅静美,隐蔽于神树之后,说着只属于自己的故事。
推开久闭的宫门,里面不染纤尘,像是常有人居住一般,一花一木,一案一台皆洁净如新。
因是旁人的东西,怀罪不敢随意触碰,只敢用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四处看。她在心中暗道神女宫好看,又因所见之处窗明几净,深觉神女是个细致喜净的性子,哪怕不长居神女宫,也依旧能把此处打理得有条不紊。
“神女宫倒是合适,就是不太大,也没几个气派的偏殿……”金光圣母左右看顾了一番,道,“怀罪和比祁二人怕是不好安置。”
怀罪很想告诉金光圣母这不要紧,自己没有那么不好养活,也不矫情,哪里都住得惯,谁知被一旁的九煞元童抢先开了口——
“他们不用住两间,一间就行。”
一语道破天机,诸神彼此相视须臾,如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很快喜作一团,满脸写着“原来是这样”“好好好”“懂了懂了”的神情,只余下怀罪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不知道所谓何意。
“如此便迎刃而解了。”金光圣母一手牵着怀罪,一手牵起比祁,“神女宫正殿宽敞,你们住那儿就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要带二人入正殿,幸而怀罪理智还未泯灭,赶在进门前止住脚步——
“正殿?”她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那是神女的寝殿吧?”
诸神点头:“是啊。”
神女不在,霸占了她的屋子怀罪本来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这下要是连寝殿也霸占了,神女会不高兴的吧?
“怎么会呢?”诸神一致摆手,“放心吧,她不会生气的,你们安心住下就好。”
说到底,寝宫也只是一间寻常的屋子而已,不寻常之处在于,这是神女最亲近的地方,万一不小心打破了她心爱的物件,或者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小秘密,她直接扛着长矛大刀杀去冥界如何是好?
对此,昊天上帝哈哈大笑了很久,道:“冥王殿下,你实在是多虑了!”
洛神则握着怀罪的手,轻拍了拍以示安抚:“神女常年在外,神女宫久无人住,歇过脚的也不止你们这一回。前来神界拜谒的人少,就当是给神女宫添添人气,放宽心吧。”
“冥界是你的家,神界更是你的家,回了家只管休养生息,冥王殿下如此拘泥,岂非还当自己是外人?”
灵宝天尊摇头晃脑半晌,终于找到了搭话的机会:“而且冥王乃冥界之主,住在偏殿如何配得上这等身份?传出去的话,神界怕是要被有心之人说招待不周了。”
几位神祇一人一句,怀罪本就盛情难却,加之比祁也遭不住,早早缴械投降后也在身边游说,于是一来二去她也松口了。
神女神女,勿怪勿怪!我们一定会收拾干净再走的!日后你若是去冥界做客,冥王宫你安心住着,我在门口打地铺就好——她默默忏悔。
夜间,神女宫正殿内光华冉冉,怀罪好奇地盯着面前一颗夜明珠。
神界不点烛火,喜用夜明珠照亮,夜幕一昏沉下来,各个角落里的夜明珠便顺遂主人心意燃了起来。
“亮。”怀罪一声令下,夜明珠遽然增辉三分。
“暗。”增添的光辉很快又消散于无形。
明明暗暗的很是有趣,怀罪从前都没怎么见过这种小玩意儿,陡然见了,光是支使这个小东西就足以乐不可支。
“有这么好玩吗?”夜明珠对面,比祁俯下脸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怀罪抿唇一笑,绕过去牵他的手,拉着他在夜明珠前坐下,兴高采烈地说:“真的很好玩!”
她把那亮亮暗暗的口诀传授给他,怂恿他一起玩。
“这样,你说……说……”怀罪没思忖好说亮还是说暗,顿了半晌随便拣了个字,“亮……”
话音才落,比祁还没来得及开口,夜明珠就倏地一下亮了起来,把怀罪杀了个措手不及。她没忍住,窘迫地笑出声来,伏上前手忙脚乱地遮盖住明光,嗔怪它:“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亮早了……”
夜明珠听话地暗了下去。
怀罪缓缓松开手臂,见光芒褪了,这才放了心,再次坐回去,不好意思地摸摸耳垂。
“哈哈哈……”比祁方才没笑,这下见了她弄巧成拙的心虚模样,没忍住,脸别去一旁笑出了声。
“你别笑——”怀罪扒拉他,然而自己也没能忍住不笑,“你试试。”
比祁听话地转回了头,在怀罪的撺掇下,明明暗暗说了个遍,完整体会了夜明珠里的一番门道。
“好玩吗?”她殷切地问。
“没你好玩。”他笑着,拂手间点亮了殿中所有的夜明珠。
“那是当然。”怀罪也不和他推辞,高高兴兴地起身向书案处去。
书案很整洁,笔墨纸砚俱全,她揽袖坐下,耐心地开始研墨。
比祁问:“你要写什么?”
“我想给神女留一封信。”她答,“这一回没能见到她,不能把延寿星君的问候带到,下一回再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更不知道会不会再来,我得让神女知道,延寿星君没有忘记她。”
“会不会太早?今日才第一日,走的时候写不就好了?”
“不行!”冥界靠近人间,怀罪见过很多遗憾。世人往往寄寓于下次,或是下下次,可很多时候,要么遗忘在回忆里,要么生死两隔,没能如期等来那个下一次。
她提起笔,道:“有的事,当下记起来当下就要去做,未来变数太多,万一忘记了怎么办?万一离开得太仓促没机会怎么办?反正迟早要做,现在做了,以后就不会留遗憾了。”
比祁没有言语,而是回眸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她神色认真,笔墨虔诚地落在笺纸上,于无言中诉说着故人对此间主人的问候。
他没有打搅她,转身静静打量着神女殿中的陈设。
寝殿素雅,同冥王宫一样不求华丽,并没有太多饰物。他的目光掠过青瓶中的寒梅,指节抚于长案,触及温润的石料,在三两本经法典籍前停下来,翻阅须臾,小心归于原处,抬望眼,看到了殿中悬挂着的一卷字幅,上面端端正正地提着十个字——“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怀罪仍在提笔落字,他便歪着头,静默地注视着白卷上那十个墨彩翻腾的字。
不知过了多久,怀罪停下笔,拧眉认真思索着下一句该如何措辞,抬起头的时候,看到比祁定定地立在一幅字前,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她循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顶端悬挂的字幅。
那是旁人送的吗?还是神女自己写的?她默默思量,可这种问题没有答案,而且就算追究出来了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很快,怀罪的心思就不在上面了。
而是一路向下,移去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地方。
葛仙翁的那本**经可谓是给了怀罪不小的震撼,虽然只浅浅瞥了一眼,却足以令她终身难忘。
如今长夜寂寂,光影绰绰,她的目光怔怔地描摹比祁的背影,在脊背之间不经意停下。
少年的身量颀长,彩云霞光织就的衣料收束了他的腰身,腰间悬系着的衣带无声垂落着,只需轻轻一拉,衣物便会丧失束缚,几缕清凉的风就能吹落。
她手握笔杆,目光再向下。她在想,他的身体是什么样的?一重又一重的衣料隐蔽了什么秘密?男子与女子的区别是什么?褪去衣物为什么会令人脸红心跳?裸呈相对的拥抱会更温热吗?
她清晰地记得那幅画,深刻到像是拓印在了心口,血脉冲涌着,在她眼里有他的时候,就会显现出来,牵动不该有的心绪和**。
他是她最亲密无间的人,他们一起做过很多隐晦的事,曾经唇齿相依地亲吻过,拥抱过,也曾嗅着彼此的气息交颈而卧。
这是所有了吗?还会有更亲近的距离吗?视线中的比祁渐渐模糊,怀罪陷入了只有一个人的沉思。
更亲近的距离,是褪去衣物后肌肤与肌肤的接触吗?比祁也会轻轻抚摸她,就像画中人那样吗?葛仙翁说那是很正常的事,可怀罪没见过这样的大世面,她的心很忐忑。
抵笔思索的时候,比祁忽然转过身来,混沌的目光对上他清醒眼眸的那一刻,怀罪一下子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她看着他,脸在顷刻间热得发烫。
“暗。”随着声音落下,殿内很快暗下大半。怀罪的手覆在面庞上,赶紧低下头奋笔疾书。
她想,也许这样比祁就看不到她通红的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