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修罗场未免太拥挤了 第3章 第 3 章

顾云深离开后，病房里那根紧绷的弦似乎稍稍松弛了一些，但空气里弥漫的荒谬感却更加浓重了。

叶梦枝靠在床头，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比刚醒来时还要痛。不是生理上的痛，而是一种信息过载、认知被反复颠覆后的精神绞痛。

男朋友陆晨，未婚夫顾云深……一个怂恿她离婚，一个逼她备孕。

而叶梦枝，一个记忆停留在十八岁、连恋爱都没正式谈过的“老实人”，却在五年后，同时背负着“出轨”和“即将婚内孕育他人子嗣”的潜在罪名。

这简直比叶梦枝看过的任何一部八点档狗血剧都要离谱。

“那个……叶小姐，”李悦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还好吧？”

叶梦枝转过头，看到她脸上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羡慕和兴奋，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同情和一丝……敬畏？仿佛在观看一场随时可能失控的、与她无关但又精彩纷呈的戏剧。

“我……”叶梦枝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她能说什么？说她不好，说她快疯了，说她对眼前的一切一无所知？

最终，叶梦枝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需要……我帮你倒杯水吗？”李悦轻声问。

叶梦枝点了点头。她现在是她混乱世界里，唯一一个还算“正常”的旁观者了。

李悦艰难地挪动身子，想够床头柜上的水壶。叶梦枝连忙制止了她：“别动，你腿还伤着，我自己来。”

叶梦枝起身下床，脚步有些虚浮。倒了杯水，冰凉的温度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一点翻腾的情绪。

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就这样被动地等待下一个“惊喜”砸在头上。

叶梦枝重新拿起手机，不死心地再次翻找。通讯录，微信，短信，相册，甚至各种购物、外卖APP的订单记录和地址簿……叶梦枝像一个绝望的侦探，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

然而，结果依旧令人失望。

手机干净得像一部刚恢复出厂设置的新机。与陆晨、顾云深的聊天记录是空的。和其他人的聊天记录也寥寥无几，大多是工作群的通知或者一些无关紧要的寒暄。相册里除了风景、食物和与不明朋友的合影，找不到任何与“丈夫”相关的蛛丝马迹。连一张疑似婚纱照或者亲密双人照都没有。

是谁？如此处心积虑地抹去这些痕迹？是叶梦枝自己吗？为了掩盖这段复杂的多角关系？如果是叶梦枝自己，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害怕被谁发现？丈夫？还是……他们中的某一个？

这种被蒙在鼓里，连自己都无法信任的感觉，几乎让叶梦枝崩溃。

叶梦枝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那碎裂的纹路像一张蛛网，将她紧紧缠绕。她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拇指，点在微信与顾云深的对话界面，长按，选择“删除该聊天”……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叶梦枝猛地僵住，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原来……是她自己。

是叶梦枝自己，习惯性地，熟练地，在每一次联系后，清空了所有可能暴露的痕迹。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叶梦枝的神经。过去的她，到底过着怎样一种提心吊胆、需要不断掩饰和删除的生活？

李悦看着叶梦枝骤然苍白的脸色和僵直的动作，担忧地问：“怎么了？又哪里不舒服？”

叶梦枝缓缓放下手机，摇了摇头，声音飘忽：“没……只是发现，我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时间在沉默和焦灼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逐渐变得柔和，夕阳的余晖给病房染上了一层暖橙色的光晕，却丝毫无法驱散叶梦枝心底的寒意。

下午两点，准时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

一道身影逆着走廊的光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风尘仆仆。

他穿着挺括的商务西装，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领带微微松开。身材高挑挺拔，肩线流畅，光是站在那里，就自带一种沉稳的气场。

当他迈步走进来，光线落在他脸上时，叶梦枝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疯狂地擂动起来。

那张脸……

斯文，俊秀，眉眼间带着经年沉淀下来的温润与成熟。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温和，下颌线条干净利落。和叶梦枝记忆中那个穿着校服、在升旗台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清隽少年重叠在一起，只是褪去了青涩，增添了岁月赋予的从容与魅力。

沈墨言。

叶梦枝初高中暗恋了整整三年的学长。那个叶梦枝偷偷注视了无数个清晨和黄昏，那个让她在高考志愿表上毅然填下远方名校名字的唯一理由。

他……他竟然……

他径直走到叶梦枝的床边，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叶梦枝头上包扎的纱布上，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桃花眼里瞬间盛满了担忧和心疼。他放下行李箱，俯下身，微凉的手指轻轻抚上叶梦枝的额头，动作自然而亲昵。

“老婆，”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些许沙哑，却异常温柔，“怎么这么不小心？”

老……婆……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叶梦枝脑海里炸开。

如果说之前陆晨和顾云深的话还让叶梦枝心存一丝“可能是误会”的侥幸，那么此刻，从沈墨言——叶梦枝整个青春期默默仰望的男神——口中叫出的这个称呼，彻底将叶梦枝打入了现实的冰窖。

叶梦枝那“又老又丑还家暴”的老公……是沈墨言？！

是那个成绩优异、待人温和、堪称校园男神的沈墨言？！

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让叶梦枝浑身僵硬，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眼睁睁看着他靠近，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记了。

叶梦枝的反应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蹙起好看的眉头，仔细端详着叶梦枝的脸，手指轻轻擦过叶梦枝的眼角，语气更加温柔：“怎么了？吓到了？还是哪里疼？想我了？”

他靠得很近，身上有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一点风尘仆仆的味道，并不难闻，反而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他的眼神专注而深情，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叶梦枝呆滞的脸。

“对不起，老婆，这次出差是久了点，”他语气带着歉意，指腹摩挲着叶梦枝的脸颊，“不过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用出去了，可以好好陪陪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他的触摸，他眼神里毫不掩饰的关切和爱意……这一切，都和“家暴”两个字毫不沾边。

难道……陆晨和顾云深都在撒谎？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撒谎？动机是什么？

混乱的思绪在叶梦枝脑海里激烈交战。一边是暗恋多年、形象完美的男神，一边是声称关心她、却各怀目的的“男友”和“未婚夫”。叶梦枝该相信谁？

痛定思痛。如果家暴是真的，那无论如何，这段婚姻都不能再继续。哪怕对方是沈墨言。

一股莫名的勇气（或许是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涌了上来。叶梦枝深吸一口气，猛地偏开头，避开他的触碰，声音带着连她自己都惊讶的冷硬：

“不用道歉，我不吃你这套。”

沈墨言愣住了，抚摸叶梦枝脸颊的手僵在半空。

叶梦枝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他那双写满错愕的桃花眼，一字一顿地说：“我们离婚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沈墨言脸上的温柔和歉意瞬间冻结，然后慢慢碎裂，被难以置信所取代。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愕：

“你说什么？”

话已出口，如同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叶梦枝攥紧了藏在被子下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冷静和坚决。

“我说，离婚。”叶梦枝重复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不管之前的我出于怎样的考虑没有跟你离婚，但现在，我必须离！”

“家暴？！”沈墨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重复着这个词，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变成了气极反笑，“叶梦枝，你说什么？我家暴你？”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一股压迫感，但眼神里更多的是被冤枉的愤怒和不解。

“我踏马什么时候家暴你了？你给我说清楚！”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引得不远处的李悦再次投来惊恐的目光。

叶梦枝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证据呢？叶梦枝除了那两个人的说辞，没有任何证据。而眼前的沈墨言，他的震惊和愤怒，看起来如此真实，完全不似作伪。

难道……叶梦枝真的搞错了？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如果沈墨言没有家暴，那陆晨和顾云深就是在恶意诋毁。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让叶梦枝彻底离开沈墨言，投入他们的怀抱？

而叶梦枝，竟然差点就因为他们的片面之词，对她暗恋多年、如今已成为她丈夫的男神，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巨大的愧疚感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叶梦枝淹没。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骑虎难下，叶梦枝必须立刻挽回这个局面！

电光火石之间，叶梦枝猛地换上了一副表情，破涕为笑（虽然眼里根本没泪），伸手抓住沈墨言僵在半空的手，摇晃着，用尽可能轻松撒娇的语气说：

“哈哈哈哈，骗你的啦！我这是在演戏呢！就是想测试一下你的反应，看看你紧不紧张我！怎么样，我的演技还不错吧？是不是把你吓到了？”

叶梦枝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又无辜，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生怕他不相信。

沈墨言脸上的怒意和错愕慢慢褪去，但眉头依然紧锁，他深深地看了叶梦枝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无奈，还有一丝……未被完全抚平的余悸。

他反手握住叶梦枝的手，力道有些重，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枝枝，别再让我听到‘离婚’这两个字。”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字典里，没有离婚这个选项。”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甚至……隐隐有一丝让人心悸的偏执。

叶梦枝心头一颤，连忙顺势靠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带着清新气息的衬衫里，闷声说：“那当然啦！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你怎么会家暴我呢？你对我最好了！”

感受到他身体的温热和结实，叶梦枝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这是沈墨言的怀抱啊……是那个叶梦枝曾经连多看一眼都会脸红的学长的怀抱。而现在，叶梦枝竟然以“妻子”的身份抱着他。

这感觉……太不真实了。

沈墨言似乎被叶梦枝突如其来的拥抱安抚了，他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抚摸着叶梦枝的头发，语气缓和了下来：“以后不许开这种玩笑，知道吗？一点都不好笑。”

“知道啦，知道啦。”叶梦枝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讨好主人的猫咪，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暂时糊弄过去了。

然而，危机解除的松懈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更大的疑虑和压力随之而来。

沈墨言看起来不像在撒谎。那么，撒谎的就是陆晨和顾云深。

他们为什么要编织“家暴”的谎言？是为了让叶梦枝对丈夫彻底失望，从而依赖他们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两个男人，就不仅仅是“情人”那么简单了。他们的心思，远比叶梦枝想象的要深沉和可怕。

而叶梦枝，这个失去了五年记忆、对过去一无所知的人，就像一个手持宝藏却不知险境的孩童，周旋在三个各怀心思的男人之间。

沈墨言似乎真的相信了叶梦枝那漏洞百出的“演技”说辞。他没有再追问，而是细心地问叶梦枝医生怎么说，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然后又去问了护士叶梦枝的具体情况。

他处理这一切的时候，沉稳、周到，处处透着对叶梦枝的关心。他甚至从行李箱里拿出了给叶梦枝带的礼物——一条精致的丝巾，说是出差当地的特产，觉得颜色很配叶梦枝。

这一切，都让叶梦枝更加动摇，也更加愧疚。

叶梦枝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他如今是叶梦枝的丈夫，而且看起来对叶梦枝很好。叶梦枝却因为另外两个男人的话，轻易地怀疑他，甚至提出了离婚……

叶梦枝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趁着沈墨言去洗手间的空隙，叶梦枝再次看向隔壁床的李悦。

她正用一种极度复杂的眼神看着叶梦枝，嘴巴张了又合，最终只是对叶梦枝竖了个大拇指，无声地用口型说：“姐妹，牛逼！”

叶梦枝苦笑了一下。牛逼什么？叶梦枝不过是在悬崖边上走钢丝，随时都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局面更加清晰，也更加棘手：

丈夫沈墨言，似乎是无辜的，并且深爱着她。

男朋友陆晨和未婚夫顾云深，很可能都在撒谎，动机不明。

叶梦枝必须尽快和他们两个彻底断绝关系，回归家庭。

可是，该怎么断？

想到顾云深那冰冷的眼神和“叶酸”，想到陆晨那桀骜的姿态和“离婚律师”，叶梦枝就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这两个男人，看起来都不是能够轻易摆脱的角色。

沈墨言从洗手间回来，看到叶梦枝愁眉不展的样子，关切地问：“怎么了？还在不舒服？”

叶梦枝看着他温柔担忧的脸，心里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叶梦枝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就是有点累了。”

“那我们回家吧。”他摸了摸叶梦枝的头，“医生说你没什么大碍，可以回家静养。家里总比医院舒服。”

回家……和她的丈夫，沈墨言，回他们的家。

叶梦枝点了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跟随着沈墨言办理出院手续，坐进他开来的车里，叶梦枝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街景，感觉自己正驶向一个未知的、或许隐藏着更多秘密的“家”。

而叶梦枝知道，属于“叶梦枝”的这场失忆风暴，在离开医院后，才真正开始席卷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