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我的手……我的手!”温符时额前满是冷汗,他捂住鲜血淋漓的右手,朝温令臣靠过去,秦氏母女哭喊着朝温符时小跑去,在一旁慌张却又不知所措。
秦雁珍指着少年怀中的温知白哭喊:“温知白!你就算心中有恨,也不该勾结外人伤害自家人!”
她静静躺在他的怀中,听众人纷纭—
有小声埋怨温二小姐有了情郎还招夫婿的,有在猜想少年是何人竟敢擅闯丞相府的,也有为自家主子抱憾拿不到温知白嫁妆的……
“以温大人的身份,见不到我也是正常的。”少年冷声应到。
“你……”温令臣眼珠一转,这声音极为耳熟。
就在这时,府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铿锵有力,似要踏破温府的大门。
直至一执太子令牌的男子走到少年身边,恭敬地说到:“裴大人,接温小姐的马车已经停在院外了。”
“你是—”温令臣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惊恐的瞪圆了眼睛:“东宫的……裴大人!?”
大夏太子的幕僚,东宫幕僚—裴钦洲。
堂内的人皆下跪在地,毕竟夏国谁人不知,太子前年偶得一幕僚,与太子私交甚好。
大夏皇帝年迈身弱,故而说好听些,太子就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东宫的人,自然是谁也要敬让三分。
裴钦洲眼波如水,望向怀中人,她脸颊沾惹了些许尘土,泛红的眼眶下隐隐透露一片灰青。
“你瘦了……”
他微微皱眉。环在她腰间的手掌又收紧了几分。
“我要亲自开棺…”温知白透过他诚恳的双眼,鼻尖一酸。
裴钦州顿了一下,眉头紧了一瞬,良久,才道出温知白最不愿听见的两字:“……节哀。”
她恍惚了一瞬,而后泪如雨下,嗓子强压住心间的哽咽,缓缓道出:“你是谁?”
他的身形几不可查地微顿了一下,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眼底一抹迅速被压下的猩红。
“裴大人,老臣知道你如今在太子麾下,有羽翼庇佑,可今日你擅闯我府,重伤了我儿!”温令臣怒不可遏,指着裴钦州的鼻子就是一顿痛骂。
裴钦州却不在意,倒问:“温大人嫁女,就择了这些歪瓜裂枣的来?”
此话一出,周遭的气氛瞬间低迷。
见裴钦州来者不善,寒光逼到眼前,温娴倒是个怕死的,连连哭着补充到:“不、不,这……是这样,温知白她自幼体弱,又逢娘亲殒命,万不得已,爹这才为她寻了几家公子,虽不是权贵之家,但也足以让她衣食无忧,安度余生。”
“哦?是么?”他挑眉,脸色更加难看:“看来,是得给温小姐寻一个靠山。”
他垂眸,双眼含春,望向怀中的温知白:“比如我,也只能是我。”
“谢谙。”
“属下在。”谢谙年纪约莫十五六岁,手掌却磨了许多茧。
“下聘。”
“是。”说着,谢谙吹响口哨,门外传来响动,陆陆续续的有人搬进几十个檀木箱,装的不是平常的金银珠宝,而是皇室御赐的藏品,还有祥凤阁的鎏金凤冠。
他们曾一同看过的。
众人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皆是惊叹。
秦雁珍带着温符时悄悄从后门溜走,去寻大夫了。
有人感叹—“这是把整个裴府的东西都搬来了吧!”
事实上,的确是的。
只要是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都是她的。
谢谙举着手中的聘书念不完珍宝的品名,门外的人也不断再搬东西进来。
裴钦洲笑问温知白:“喜欢吗?”
俊俏深情的脸,让她呆滞住。
“谢谙,念不完,不用再念了。”他打断到,又朝温令臣问到:“府中可还放得下?”
如此阵仗,众人皆默。
温娴焦急地走上前,攥住温令臣的衣袖,小声喃喃:“父亲,这……”
“喜欢吗?”裴钦州问。
她不解的眼神,像是在骂他疯子。
他不恼,毕竟,在寻不到她的那些日子,他早就疯了。
将剩下的事务都交予谢谙后,裴钦洲便抱着温知白上了马车。
夜半,温令臣手中晃着茶盏,在烛火的映照下,脸上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分。
秦雁珍哭肿了双眼,麻木地坐着,两人静默许久,秦雁珍又才开口道:“早就叫你杀了那个小贱人,你偏说她身上有江氏的血脉,留她有用,这下好了,儿子失手一只,还牵扯上了东宫的人!”
“我怎知她竟与裴钦州有勾结,你现在怨我有什么用?只待天明,我自当禀告圣上,为符时讨要个说法!”
“光是讨要说法有什么用?毁了我儿,我定让她温知白血债血偿!她娘的棺椁还在灵堂,我就不信,她不来!”
……
车轮滚滚,温知白坐在裴钦洲的身旁睡了去,直到最后也是被他抱进裴府的。
半个时辰后
偌大的房内只一盏暖黄的烛火摇曳着。
温知白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能活动自如后便迅速下了床塌。
正当她想寻个门窗出逃时,门外却传来脚步声。
门外的丫鬟屈膝行礼:“裴大人。”
她迅速地找到紫檀柜上的一把短剑,吹灭火烛,躲在门后。
裴钦洲的手指搭在门外,他的眸光一闪,摇头轻笑,朝侍女说到:“你们都下去吧。”
“支呀—”
灯笼的光影从门外倾泻而下,裴钦洲往前迈着脚步。
忽然,他的腰间被尖锐的东西抵住。
“别动。”
他无奈一笑,“不敢。”
“你到底是谁?为何娶我?”
“你这么好,我为何不娶?”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脸上闪过落寞之色。
看来这一次,真如他所料,他们不曾相遇。
“我是裴钦洲,剩下的问题,温小姐可否让我转过身来再说?”
见她没说话,他便迅速转身,握住她执利刃的手腕,指向自己的心脏。
他半掩着脸,望着她的动作,苦笑几声,忍住眼眶的酸楚:“你想杀了我吗?”
“……放了我。”
“可我若不呢?你会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微伏下腰,手指摩挲她的侧脸:“还能再见到你,真好……”
她躲开他的触碰,态度坚决:“不论你是谁,让我走。”她将利刃逼得更近:“还有,将你送在温府的东西都收回来,告诉他们,我不愿嫁与你。”
“……你在发抖。”他道。
无疑,温知白是害怕的,他能轻而易举控制住自己,也能让温令臣惧怕他,他绝不简单。
“我……”
“既如此,温小姐不妨同我玩个游戏?”
“?”
“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你可随意躲在府中任何位置,若能在半个时辰内不被我找到,我就放你走,反之,你就要永远留在这里。”
一阵强风刮过,将门吹开,露出一条小路。
“若我不玩呢?”
“那你明日就要成为我的新娘。”手中的匕首被他握在掌心,殷红的血液滴落在地板上。
温知白将匕首松开,扔在一旁:“疯子!”
这是唯一的机会,她不想待在这里,转身便往外跑。
望着她匆匆消失的背影,他收敛所有的笑意:“就这么想抛下我么……”
裴府内,长廊灯火通明,却无一下人看守,像是专门为这场躲藏游戏设置好的环节。
温知白知道,无论她躲在何处,都有极大的风险会被裴钦州发现,毕竟这是裴府。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循着来时的记忆,温知白一路安然的走到前门,这里居然也是无人看守吗?
她试着轻推了下门,门意外地打开了,既然如此……不跑白不跑。
谁要和他玩那么幼稚的游戏。
不过在此之前,她需要找裴钦之借点东西——温知白偷偷来到东厢房,找到最为宽广的一间屋子。
她翻找起来,最终轻而易举地在床底的木匣子里翻到银两。
见桌案上笔墨纸砚俱全,她迟疑一瞬,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这并非偷窃,终是提笔写下:今温知白暂借裴大人银两傍身……
……
她踮起脚,在以极小心的状态跨过门槛后,便不要命的跑起来。
温府肯定是不能回了,眼下,她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无虞阁,二是江府。
可如今的她没有莲花令,不知能否再进入无虞阁。若去江府,她也不曾与母氏族人见过面,要怎样才能获得帮助?
眼下别无他法,也只能先硬着头皮上。
现实再次狠狠敲打温知白,曾经的无虞阁,如今却消失了,只留下一片黄土。
“这是怎么回事?”
一炷香的时间所剩不多,她必须先找到傍身之所,只好先找了个客栈借宿一晚。
温知白捂着双眼,穿着鞋躺在潮湿的床榻上,微弱的烛光下,传来细碎的啜泣声,她该为自己庆幸吗?还是为自己感到悲哀?
她无法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
不知过去多久,她在睡眼惺忪中望见一张俊逸的脸,修长的指尖摩挲着她的脸颊。
那人轻笑:“抓到你了。”
这个声音…!!
温知白猛然睁眼,却发现眼前什么都没有,原来是虚惊一场。
枕头上留下湿漉漉的一块,噩梦连连,此夜难安。
稍稍将窗户推开一条缝,窸窸窣窣的雨声终于从外头传入她的耳朵里,外头已有了带着白色雾气的晨光。
她转过身来,却望见门上倒映着两三个漆黑的人影。
“咚咚咚——”敲门声急促,门内却始终没有回应。
又是连续的敲门声,依旧无人应答。
不对。
门外之人反应过来,破开木门直冲床榻,只有未褪的余温和敞开的窗户。
“在那儿!!追!”
顶着密集的雨点,踏破脚下坑坑洼洼的泥泞,她一个劲儿地往市集跑去。
后面的人穷追不舍,身为猎物的恐慌感再度席卷而来。
天刚朦朦亮,又下雨,街道的人不多。
她索性拐入一条小巷,却在转角处撞上结实的胸膛。
吃疼,她闷哼。
眼前的男子撑着一把油纸伞,身着一袭白衣。
“好像在那边!!”
身后的喊声传来。
温知白来不及多想,便一下子钻进他的纸伞 ,顺势依靠在他的肩头。
“夫君,快走吧,我要去吃城东那家酸酪~”温知白自然而然地挽起身旁人的手臂,向巷口外走去。
只见那几人往巷中走去。
“求求你,帮帮我。”
此刻的她温顺得像一只小猫,惹人怜爱。
头顶传来轻轻的吐息,不平不淡:“抓到你了。”
轻笑声落下。
被熟悉的雪松气味包围,她猛然意识到什么,想跑,腰肢却被身后的人拦住,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
“裴某建议温小姐先乖乖别动,否则,若是被那些来路不明的人抓去,后果不堪设想。”
她没发现,裴钦州身后藏着三枚纸片小人。
温知白又羞又愤,最终还是止住脚步,转过身钻到他的怀里,共撑纸伞。
她抬眼望向那双泠冽的眸子:“一个时辰早就过了,还有,怎么哪里都是你?”
“不是哪里都有裴某,而是温小姐哪里需要靠山,我便出现在哪里。”
“你——”
“嗯?”
她想反驳什么,仔细一想,好像确实又是这么回事。
“多谢。”说罢,温知白往后退了一步,将那件斗篷脱下还给裴钦州:“这份恩情他日定将报答。眼下我尚有要事在身,得先走一步。”
“在温小姐看来,裴某是件工具么?”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子凉意,“用完了,便能毫不留恋地随手丢弃么?”
“我今日是真的有要紧事,还请裴大人见谅。”
“你不愿与我谈情,也没关系,可这钱,我们要一五一十的清算吧?想必温小姐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提到这里,温知白心虚起来,她确实拿了裴钦州的钱。
她摸索了下腰间的荷包,却一无所获。
完蛋,刚才只顾着逃跑,把钱落在那家客栈了。
“裴大人,钱落在我昨日住的客栈了,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去取。”
下一秒,她的手腕便被紧紧握住:“你昨日在我这里的信誉全失,我已经不相信你了。”
“不是……我——”
“嘘……”他的指尖近乎贪恋地在她唇前停留了一瞬,声音低沉下来:“温小姐,我的真心和我的钱袋,都被你骗走了。现在我伤心欲绝,只好请你随我回府,换个方式抵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