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清然转身站正,笑着说:“周珽樾,谢谢你陪我回家。”
他们之间没有约定过什么,却每天都是同进同出,周珽樾几乎是从搬到这边之后就一直陪着她上下学。
一阵秋风吹过,把大树上的树叶连同她的发丝都吹动了起来,摇摆不定。
关清然背对着灯光,陷在阴影里,她在笑,可周珽樾却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悲伤,还没来得细想,她就收回了眼神。
别墅区的路灯明晃晃地立在树丛边上,照亮着四方。
他数不清这是第几次送关清然回家了,但无论如何,陪在她身边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
从他家走到关清然家的时间是三分钟,要走191步,距离不近也不远,但却一直牵动着他的心弦。
她在那里,又好像不在那里,面前好似有一层又一层的浓雾把她遮盖住,稍不留神,连同她的所有痕迹都会消失不见。
他始终无法安定下来,哪怕他们并不是多么亲密的关系。
这种不安的感觉,终于在他生日那天到达了临界点。
时间过得很快,高二学期就要结束了,又是一年六一,周珽樾照例跟朋友们一起过生日,只是今年多了一个关清然。
不知不觉间,他们认识了也快有一年的时间了,从秋天走到夏天。
只不过下学期开学后,关清然要准备大学的申请材料,经常请假不回学校,他们也不再天天黏在一起,一起上下学。
但周珽樾坚持每天绕到她家才去上学,希望能好运气地碰到她今天上学。
微信上的对话也不多,几乎是聊得有上句就没下句,问在干什么就是在忙。
每到寂静的深夜,他就会控制不住地想她是不是想跟自己断了联系,才会有那么多的借口。
可他不愿相信。
仍然固执地缠着她。
夜晚,生日party定在周珽樾家的酒店里,选了最豪华的一个厅。
来的人也多,几乎整个一班的人都来了,一群人吃过饭之后,追着人往人脸上抹蛋糕。整个包厢闹哄哄的,一群高中生玩着幼稚的抹蛋糕游戏,整整五层的大蛋糕被玩得不成样子。
但今晚的寿星似乎心情不好,吹过蜡烛之后就自己坐在沙发上划拉手机。
周珽樾情绪不高,长腿随意地摆放,低垂着头,眼里没有情绪,脸上也没有表情,只剩手指飞快地在手机键盘上移动着。
Z:今晚是我的生日,你答应过我要来的。
往上划还有好几条信息,满屏都是绿色的聊天框,可对面始终都没有回应。
到处躲避“子弹”的宋凌观察了他很久,于是一个闪身就移步到了寿星身边,边整理着发型边坐下。
“她不来?”
没理。
“那就是,她把你鸽了?”
“......”
他闷声反驳:“没有。”
宋凌好整以暇地看他:“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么?”
寿星斜眼看他,等着他自问自答。
“像小时候把最心爱的玩具弄丢了的周珽樾。”
周珽樾愣了神。
反应过来后,眼皮止不住地发颤。
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的周珽樾娇气、爱哭,大人们都说他是个娇气的小公主。
他有一只小鲸鱼玩偶,是他出生那年他的母亲送给他的,他喜欢的不得了,每天一睁眼就是要找小鲸鱼,平时和他们出去玩也要带着,更不让别人碰一下。
那个小鲸鱼玩偶一直陪了他五年,而在他五岁那年家人给他换了个新保姆,新保姆上班的第一天,就把他的小鲸鱼当旧物扔掉了。
那天下午,下了课回家的周珽樾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他的小鲸鱼,管家问了新保姆才知道,原来是她在收拾房间时误以为那是个不要的旧玩具才把它扔掉了。
于是当天的周珽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好像流不尽似的拼命往外涌,周家全家人轮番上阵哄了好久好久都没哄好,即使他母亲又买来了一个新的小鲸鱼送他,都没能安抚好他。
没想到继那之后的第十三年,再一次的尝到了那痛彻心扉的滋味。
“才认识多久啊,你就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宋凌看他这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好好想想吧,别让自己受伤。”
可这些话都说得太晚了。
宋凌拍拍他肩膀,说自己出去一下。
尤其是上个学期的篮球比赛结束之后,说实话,把他都给吓了一跳。
这么高调地跟一个异性在公共场合相处,周珽樾什么时候试过,他就这么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那个女生身上,哪怕没日没夜地独自承受痛苦。
“......”
他无言以对,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不关她的事,说到底还是他自己一厢情愿,人家有不接受的权利。
可他就是,就是忍不住......
他仰靠在沙发上,右手搭在眼睛上,看不到了贵气的水晶吊灯,也看不见了周围所有东西,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仿佛置身于一片浓雾之中。
耳边的热闹声似乎飘到了很遥远的地方,他站在雾气的中心,再也找不到方向。
手机还是没有任何动静,那一条条的信息像是一滴滴的海水,砸进了辽阔的海洋里,渺无音信。
十二点过后,周珽樾十八岁。
失去她,是关清然送给他的成人礼。
九月,高三开学,依旧没有关清然的任何消息。
像是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连舒为雪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周珽樾作为学生代表在开学典礼上讲话。
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变,同去年一样,周珽樾下台后,一位拿着小提琴的女生上台演奏。
擦肩而过时,周珽樾看了一眼,而后失望地收回了视线。
同样是穿着国际部的礼服,同样是拿着小提琴,但却不是她。
明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他却还是慌了神。
今天是关清然消失的第三个月零九天,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了她的一丝音讯。
他也尝试过去找她,那晚生日party还没结束,他就跑回了赋靖轩,却发现她家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搬得一干二净,院子里的花因无人打理而枯萎,她常常练琴的那家卧室也不再亮灯。
直至今时,他仍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她一时之间杳无音讯。
“哎,我还记得去年这part是小关同学的啊。”身边的万弋兹突然出声。
宋凌睨了他一眼:“别说话。”
突然想起周珽樾最近因为什么而心情不好,他恍然大悟地捂住自己的嘴。
坐在中间的人思绪不知跑到了哪里,周珽樾一言不发地起身,越过其他人后,又穿过长长的席位,走出了礼堂。
走着走着,走到了国际部,教室还是在那里,人却很少。
升了高三之后,很多学生已经通过了国外大学的入学考试就不用来上课了,本来就少人的教学楼,现在变得更空旷了。
经过熟悉的教室,他停下脚步,就静静地透过窗户去看那个座位。
他回想起去年国际部刚搬来的时候,她就是坐在那里,专注地看着英语资料,窗外是孜孜不倦地叫个不停的知了,可她却没被吵得分神。
每每想到这里,他都觉得关清然认真的样子很可爱,哪怕看见的只是她的侧脸。
不远处的礼堂打开了门,校长演讲的声音在寂静的校园里回荡着......
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走,走着走着,走到了音综教室。
近两个月没有上过课的音综教室落了层薄薄的灰,推开门进去,扑面而来的是浓烈又呛人的粉尘味,沉闷的空气中还漂浮着灰尘颗粒物。
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静静地矗立在角落里,旁边是透着绿叶和粗壮枝条的窗户。
他走到钢琴前,掀起琴盖,细长的手指随意地摆放在琴键上,指尖划过,错乱的音节在空气之中飘散。
他的心就像这整齐排列的琴键,明明有序,却能被人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扰乱,不成章法。
倏然,放在琴键上的手使了劲,狠狠地砸在黑白琴键上,高昂的乐声在室内悲戚地回荡,它们像在逼仄的空间里拥挤的怨灵,挣扎着要往外跑,却始终逃离不了,只能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哀嚎。
乐声结束的那一刻,周珽樾双手无力地捂住脸,把面前的光线挡得严严实实的。
室内静得仿佛无人存在。
窗外即将掉落的绿叶被热风吹动,一下一下地摇曳着,刺眼的太阳光透过它照进室内,连带着枝条的身影也被印在了地板上,尘埃在光中形成一道屏障。
不久以前,这里也曾站着另一个人。
从那段特别的日子脱身,再回到现实之中。
升了高三,周珽樾依旧早六晚十地上下学,每天沉浸在学习里,那股学习的狠劲看得万弋兹瑟瑟发抖。
偶尔放假,就跟朋友去打打球,看起来跟以前的他没什么两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变了不少。
宋凌有次去他家送东西,发现他家里多了只小鲸鱼玩偶,乍一看还以为是他小时候的那只。
周珽樾没说是怎么得来的,但他猜得出来,是那个人送的。
临走前,他看见一向从容的周珽樾抱着那只只有他一半大的玩偶蜷缩在沙发上,硬挺的肩胛骨消瘦了不少,浑身都透露着落寞的气息。
他摇着头叹气。
周母意识到自家儿子有心事,是在他生了一场大病的时候。
她又自责,又心疼,自责自己没有早点发现儿子的异常,也心疼儿子因生病而受折磨的模样。
彼时她才出差结束回来,就发现自家儿子整个人都变得形销骨立。
“儿子,你有什么心事和妈妈说,别憋在心里啊。”周母伸手去他清瘦的脸,骨感明显,忍不住颤了颤手。
她心疼得直皱眉。
可床上休息的人仍旧没有回应,只看着窗外发呆。
他看的那个方向,是他曾踏足过数不清多少次的地方。
那里已将近一年没有了人气,所有东西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但他知道的,那里也曾记录着他的十七岁。
可现在,什么都找不到了。
静默了会儿,床上的人收回视线,嗓子被发烧磨得干哑起来,他轻声开口:“妈,我不想在这住了。”
睹物思人最让人心痛,那物沾染着它主人的气息,连一根毫不起眼的毛发都能让人想起过往的一点一滴,挥也挥不去,扇也扇不尽。
只能任凭着它日日夜夜地待在那里,似剑一般每碰一下就被狠狠地伤害一次。
从去年见到的第一面起,他再也无法将这段记忆抹去。
而直至今时,他所有的少年心事,都在这个没有了她的秋季里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