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奶茶店的事一直在钟燕脑海里。
她不是没有想过复读,但也只能想一想。
复读不但需要时间成本,更需要金钱成本,再加上老师、学校、家庭的压力。
所有人都会觉得她去复读是一种浪费。
录取通知书、学校承诺的奖学金、还有妈妈的宣传,都让她没有了后路。
不能想,不能再去想。
小海燕的新窝就在衣柜上面,它逐渐改掉饭来张口的坏习惯,开始自己“捕食”。
只是它的翅膀还太赢弱,无法长时间飞行。
钟燕担心它还有隐病,带它又去了一趟宠物医院。
白医生又为小海燕检查了一遍,得出它只是太胖了,需要减重。
过重的身体对它的翅膀和脚爪都有压力。
白医生教育她,“一味的保护不利于小海燕的野化,它是野生鸟,需要的是独立抵御风暴的能力,更健壮的翅膀,更有力的脚蹼。”
钟燕悉心听取医嘱,并表示会对小海燕多加锻炼。
/
林宇航今天要离开小岛回家,最后请大家吃饭。
陈宝然、COCO也来了,一桌热热闹闹的,有说不完的话,他们天南地北都能聊,谁的话都能接上。
钟燕很羡慕她们有这么丰富的见识,只能默默旁听着。
“听说你在和季风学游泳。”陈宝然突然把话题转到钟燕身上。
“季风小学就在游泳队,教练说他青蛙转世,蛙泳一绝。”
“青蛙转世哈哈哈。”林宇航笑出声,被酒呛到,咳个不停。
钟燕也忍不住弯了唇角,露出浅笑。
COCO也不甘示弱,又绘声绘色地描绘季风五年级被狗追了两条街的事。
林宇航一边拍着腿,一边笑:“这趟来值了!”
季风由着他们说,他们笑,一点也不在意。
他说:“这不是很正常吗?那可是一群狗,你就是长到一米八你也得跑,重点在于,我跑赢了。”
“你没跑赢,你躲到我叔叔家的五金店里了。”COCO揭短。
“我们对赢的定义不一样。”季风并不内耗,托着腮说:“下次你可以试试跟狗比跑步,而我只想免于被狗咬。”
COCO笑,“说不过你,我认输。”
季风大大方方点头说:“承让。”
众人又大笑。
在这样轻松的氛围里,钟燕也说起自己游泳的进度。
她学的不算快,但也属于正常的水平,主要季风不提,她也不会主动到水里去练习,所以训练的时间很有限,进度自然而然快不了。
只能说现在可以在水里浮起来,并往前划拉几米。
“学好游泳以后掉水里也不怕了,身体自己有记忆,只要不慌乱,就沉不下去。”陈宝然很赞同。
技多不压身嘛。
“之前不是报道过有个人想跳河自杀,结果半个小时内学会了游泳。”林宇航兴致勃勃地说:“这真是生死关头激发潜力,老天不让死啊。”
钟燕笑容有些僵,她还忍不住去瞥季风的神色,既控制不住好奇,又害怕被他戏谑。
因为季风知道,知道她有过……她有着,懦弱而疯狂的想法。
难道这是他要教会她游泳的的原因?
钟燕从没有和季风聊起过那天晚上的事,他像是知道一切,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他在适当的时候沉默,又在不经意的时候提醒。
吃完饭已经到了下午,钟燕跟着季风一起到港口送林宇航坐船。
林宇航从背包里掏出个飞机模型送给钟燕,“之前还说要请回你喝奶茶的,但是时间不凑巧要早点回去了,这个送你吧,不用客气,我买了超多。”
钟燕收下小飞机。
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这样的礼物,爸爸以前因为工作的缘故,经常会给她送一些小飞机模型,时隔这么多年再收到,莫名让她伤感。
林宇航又对季风说:“这次真的开学见啦!”
季风很平淡地“嗯”了声,冲他摆了摆手,也认真地说:“再见。”
船是六点开走的,天还亮堂。
夏天太阳落得总是要晚许多,仿佛有什么不舍,迟迟不愿离去。
钟燕的脚步很慢。
“夏天很快就要结束了。”
“嗯。”季风说。
钟燕说:“不想夏天结束。”
季风说:“夏天每年都会来。”
钟燕低下头,帽子里的小海燕安静地啄着自己的毛。
那也不是这个夏天。
两人一起从港口走到沙滩,天色渐暗,晚霞映在海面,像是打翻的西红柿汁,酸酸甜甜的味道从海面弥漫开来。
路灯沿着曲折的海岸线一盏盏点亮,如银蛇蔓延。
他们谁也没有提出要回去。
中午那一餐吃得很饱,就连小海燕都短暂地抛弃减肥计划,大吃特吃了一顿。
两人一鸟坐在棕榈树下的公园椅上,海风习习,潮湿的热气裹挟着海水的腥味随着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一阵阵扑来。
呼——
呼——
是大海的呼吸声。
“哥哥,给姐姐买一支花吧。”穿花裙子的小女孩抱着一大束花很精准地在散落的人群里找到他们俩。
像这类推销也是要看准目标客户,就比如年轻点的男生在女生面前好面子,多半不会拒绝花十块钱买一支新鲜的玫瑰花。
小女孩笑吟吟对季风说:“姐姐多漂亮啊,哥哥买么?”
钟燕摆手,“我们只是朋友。”
季风同时说:“挑一支。”
小女孩眼珠子转了转,忽略掉钟燕的拒绝,赶紧抱着花走到季风这一边,“哥哥,我这里有红玫瑰、粉玫瑰还有黄玫瑰,你要哪一种?”
趁着季风在挑选,钟燕掏出手机,“红色吧,我付钱。”
这时小女孩又凑到钟燕身边,找出一根最水灵新鲜的红玫瑰递给她,然后再看一眼旁边的男生,居然没有掏手机的意思,就神色复杂地把二维码凑到女生的手机下。
“谢谢姐姐,姐姐发大财。”
钟燕低头嗅了下花,玫瑰味道很淡,她用力想要从中闻出点香味,嘴唇没注意贴到花瓣上,仿若轻轻印下了一个吻。
余光似见到季风的注视,她把花挪远了。
季风问:“怎么了?”
钟燕答:“闻不出味。”
“是不是你身上的味道盖过去了。”
“我身上的味道?”
“你身上有栀子花的味道。”
季风说:“很好闻。”
钟燕冷不丁想起网上一句话,“只有狗狗社交的时候才会互相闻同伴的味道,放在人类来说就是……”
“就是?”
钟燕没说出口,“不记得后面的了。”
然后她说:“栀子花是洗发水的味道。”
季风说:“哦。”
过了许久,钟燕低声问:“如果当初你没有说服你爸,读了你不想读的专业,你会怎么办?”
季风说:“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如果发生了,就说明有不可抗拒的阻力。”
钟燕问:“这种阻力会是害怕伤害你父母吗?”
季风说:“若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就选伤害短暂的,是他们的一时,还是我的一生。”
钟燕没有再接话。
人与人是有差别的,就像小马过河。
老牛说水浅,松鼠说水深。
困难对于不同的人而言,难度也不尽相同。
“季风!”
前方忽然涌来一伙人,跨着吉他、贝斯提着大音箱,打扮得都很新潮,而且他们认识季风。
“一起玩啊!”一个扎狼尾的男生小跑到他们跟前,他看了眼旁边拿着花的钟燕,对着季风挤眉弄眼说:“好多年没一起玩了!”
季风婉拒:“好久没唱了,你们玩吧。”
“怎么了,我们的泥泠岛夜莺已经不会弹吉他了?”另外一个寸头带耳钉的男生勾住狼尾男生的脖子,一起打趣季风。
钟燕不认识他们,加上手里的这支花让他们的关系变得引人遐想,她愈发坐立难安。
想要解释,但又怕越描越黑,频频去看季风,又让对面两个男生眼神更加暧昧。
“来嘛,难得见你带女孩出来,怎么也得表现表现。”
季风说:“饶了我吧,我怕把人吓跑了。”
“你就是唱两只老虎都有人捧场,来吧!”
钟燕好奇地看着季风。
不知道他这酷酷的模样唱两只老虎,会不会变得可爱一点?
季风终于起身,接过狼尾辫递来的吉他。
乐队的人都在起哄,还有女生拉起钟燕,要她走近点,并且给了她一个最佳VIP位——正对季风。
好在季风并没有抬头看观众,不然他会发现除了钟燕之外,还有好多女生在看他。
钟燕替他紧张。
她代入自己,倘若是她面对这么多的观众,早已经汗流浃背,恐怕连话都说不清。
她内向,不善言辞,最害怕的就是在面对一群人。
这一点,季风与她截然不同。
他大大方方让人看,从容不迫。
“你要唱什么?”乐队人问季风,想给他伴奏。
季风说:“随便唱。”
那人拍着掌,高兴喊:“好!——即兴演唱!”
周围的人鼓起掌。
钟燕抱着小海燕不好鼓掌,只能期待地望着季风。
季风拨了几下弦,嘴里轻哼着小曲,曲调逐渐变强,节奏加深。
他先清唱道:
“海燕海燕,你今天想起飞了吗?”
吉他声融入他的歌声,他的嗓音悠扬而清亮。
温柔缱绻,娓娓道来。
“你可以疲倦,可以乏累。
我在耐心等待,等待一个晴天。
海燕海燕,你今天想起飞了吗?
你可以困顿,可以担忧。
我在真心期待,期待一阵轻风。
海燕海燕,你今天想起飞了吗?
你可以彷徨,可以迷茫。
但别忘了,你会飞翔!
我等待一个晴天,等待一阵轻风。
等待你重新,飞上碧蓝天空。”
悠扬的旋律回旋在耳中,动人的歌词沁入心田。
钟燕的心绪被千丝万缕连着,它们轻扯着它,想要飞出胸膛,跃到高空。
一首没人听过的曲,一首从没有听过的词。
他唱的是谁,又是为谁而唱。
没人知道。
即兴表演很快就结束了,乐队的一个少年打开一个空琴盒放到人群前,意味着卖艺求打赏。
投钱的、放水的,不拘于品种。
钟燕身上没有带现金,又想为季风留下嘉奖。
不及多想,她匆匆把手里的玫瑰花放了进去,离开了热闹的人群。
狼尾辫瞧见了,特意把花取出来递给季风,“喏,这肯定是特意给你的。”
季风隔着人群看向钟燕,摇了摇手里的花。
乐队很快就进行下一首曲子,季风剥离人海,他低调的黑色帽子黑色T恤让他成功融进阴影,又从阴影里一路潜回到钟燕身边。
手里捏着那朵艳丽的红玫瑰。
异性送花总是一件让人多想的事。
继父会在重要的日子里给妈妈送花,楼下的漂亮姐姐也会在特殊的节日里收到男朋友送来的花。
在钟燕看来,鲜花,是表达爱意的道具。
虽然她并没有这个意思,相信季风也没有,但是看到季风拿着自己“送”出去的花时,她还是窘迫地心乱跳。
她开始解释:“我今天没有带零钱。”
“也不能把小海燕或者林学长送的飞机模型给出去。”
季风看着她,笑却不说话。
钟燕讷讷说:“歌很好听。”
季风突然说:“你还会有很多个夏天。”
/
2025年8月15日星期五
我舍不得夏天结束。
而你不知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