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淅沥沥。
月绥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睁开了眼睛。
“你、你醒了?”
一名蓝色布衫的青年坐在他床前,用手帕擦了下他的嘴角,眼里挂着淡淡的笑意,动作轻缓又温柔。
可惜是一个结巴。
“你是谁?”
月绥对眼前人并没有任何记忆。
“你、你怎么啦?我是……呀……”
“…………………………”
青年的嘴巴还在不停的动,可他的声音却突然消失了。
周围安静得吓人。
月绥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木然地捂着了自己的耳朵,薄唇轻轻动了几下。
“我听不见了……”
床前的青年也不动了。
他用手捧起月绥低下的脸,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指腹轻轻的抚过他的下唇,然后克制不住地落下一滴滚烫的泪,砸在了月绥的眼角处,继续滑落下来。
月绥不懂,他只能跟随本能,把手放在青年的背上,轻轻的拍了拍,以安抚意味。
别哭啦。
没什么大不了。
不就是……聋了吗。
月绥朝他露出一个笑。
那是他曾经在镜子前练习过无数遍的成果,是他认为最友好的一个弧度。
不管他是谁,他都不想让他为自己难过。
青年被安抚了反而哭得更大声了,他把脸埋进了月绥的胸口,明明Duang大一只,动作却显得娇小无比。
还好他听不见……
青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他侥幸地想着,埋在月绥胸口的脸颤了颤,湿热的呼吸蹭过布料,喉咙里先溢出几声细碎的、发紧的气音——
“我……我……”
第一个“我”刚出口就卡了壳,他攥着月绥衣摆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喉结费力地滚了滚,才把断在半截的字续上:
“我好……好、好想……想你。”
“好”字在舌尖磕了两次,“想”字更是拖出轻颤的长音,像被风揉皱的线。最后那个“你”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裹着滚烫的泪意,黏在月绥的衣料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像是被抛弃的小兽在呜咽。
月绥听不见任何声音,但他能感受到胸口的湿热,自己也无措了起来。
“对不起……”
“不、不要。”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青年握住了他的手,很烫。
烫到他心上一颤。
随即攥住他手的力道陡然收紧,指腹的烫意顺着月绥的指尖往上漫——他张了张嘴,喉结又滚了两滚,这次的磕绊比刚才更厉害:
“不、不……不要说对、对不起……”
“对”字卡在齿间打了个转,他急得眼尾泛出红,连带着鼻尖也染了湿意,“是、是我……我没、没护好你。”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话音落时,他埋在月绥胸口的脸轻轻颤了颤,湿热的泪蹭在月绥的衣领上,洇开更深的痕。
月绥眨了眨眼,指尖动了动,慢慢回握住他的手。他听不见声音,却能感觉到青年掌心的抖——像被风吹得发颤的叶。于是他抬起另一只手,学着刚才的动作,轻轻拍了拍青年的后背,指尖蹭过青年汗湿的发梢。
青年的哭声忽然顿了顿。
他抬起脸,眼睫沾着泪,像蒙了雾的星。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再说什么,可喉咙里只溢出细碎的气音。他索性松开手,指尖在月绥的掌心一笔一画地写:
【我是阿离。】
写“阿”字时,指腹的力道轻得像羽毛;写“离”字时,却在月绥掌心顿了顿,连带着指节都泛了白。
月绥盯着自己的掌心,愣了愣,忽然弯起眼——还是那个练习过无数遍的弧度,却比刚才软了些。他抬起手,指尖碰了碰青年泛红的眼角,像是在擦泪。
窗外的雨还没停,敲在窗沿上,溅起细碎的响。青年望着他的眼,喉间的字终于顺着呼吸漏出来,这次的磕绊轻了些,却裹着化不开的软:
“以、以后……我会护、护好你的。”
是承诺,亦是藏了许久的、不敢宣之于口的执念。
雨势渐收时,阿离端来一碗温粥,木勺碰在碗沿上,轻得像怕惊碎什么。他舀起一勺吹凉,递到月绥唇边——指尖还带着刚才写字时的薄茧,蹭过月绥的唇角时,他的耳尖悄悄红了。
月绥顺着他的动作张口,粥的甜香漫开时,他忽然抬眼,指了指阿离的嘴唇。
阿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想问“粥甜吗”。他点头,刚要开口,又想起月绥听不见,于是他慌忙放下木勺,指尖在自己掌心比画了两下,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月绥的手——耳尖的红又深了几分。
他在月绥掌心慢慢写:【甜】。
写“甜”字时,指尖抖了抖,末笔的捺画拖得歪歪扭扭,像他此刻发慌的心跳。
月绥弯起眼,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说“我知道啦”。
阿离的脸“轰”地烧起来,攥着木勺的手都出了汗,粥碗晃了晃,溅出几滴温凉的粥汁,落在他手背上,烫得他猛地回神,忙不迭地拿袖口去擦。
……
………………
…………………………
后来他撞开院门时,看见月绥蜷在槐树下,血漫过他的衣角,浸软了他练习过无数遍的笑。
阿离扑过去,给月绥带的糖滚落在地,他攥住月绥的手,喉间的字碎得不成形:“你、你别……别睡……”
月绥的指尖碰了碰他的嘴角,像之前那样,想替他把没说顺的字接全。可这次,指尖刚抬到半空,就垂了下去。
阿离的哭声卡在喉咙里,磕绊着重复“对、对不起”,直到声音哑得像破帛——他终于说顺了一句话,却是对着再也听不见的人。
雨又落下来,把那粒软糖泡得发黏,粘在石板缝里,成了阿离余生都碰不到的,月绥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