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越来越近,沈厌对房租也越来越焦虑。
自从那场关于房租的沟通以一种指天为誓的茫然方式失败后,沈厌看江寻的眼神都复杂了许多。
那不再仅仅是看一个“大型不明流浪生物”或“行走的顶级手办”的眼神,而是掺杂了“潜在负债”、“美丽废物”和“我必须做点什么不然下个月就得喝西北风”的混合焦虑体。
平心而论,江寻作为室友,除了初期需要投入大量“饲养”精力外,现在堪称省心。他不吵不闹,给啥吃啥,除了对某些家用电器和日常现象保持探究姿态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节能待机模式。而且,有他在,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沈厌觉得家里连灰尘都好像少了点,空气也莫名清新了些。
但是,省心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房租交啊!
沈厌瘫在工位的电脑椅上,屏幕上是密密麻麻让他眼晕的代码,脑子里却在疯狂运行着《关于如何让失忆非人类快速赚取人民币的可行性分析报告.ppt》。
方案A:基础体力劳动。
·工地搬砖?不行。虽然江寻偶尔展现的力量感不容小觑,但那细皮嫩肉、仿佛自带柔光滤镜的模样,去工地估计半天就得晒伤加肌肉拉伤,医药费怕是比房租还贵。
·快递/外卖分拣?需要熟记区域和流程,以江寻目前对人类社会的认知水平,怕是会引发仓库混乱,被投诉到开除的速度比他赚钱的速度快。
·餐厅洗碗工?想起他学习使用水龙头和洗洁精时的“严谨”与笨拙,沈厌仿佛已经听到了碗碟噼里啪啦碎裂的协奏曲,工资不够赔的。
方案B:颜值变现,简单粗暴。
·网络直播?绝对不行!让他对着镜头?他大概率只会面无表情地凝视,或者因为无法理解弹幕内容而说出/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平台分分钟封号,风险系数爆表。
·平面模特/商业拍摄?需要正规经纪公司签约,流程繁琐,审核周期长,远水救不了近火,PASS。
·街头卖艺/合影收费?卖什么?表演原地站立进入冥想状态三小时?或者……胸口碎大石?沈厌被自己脑补的画面惊得一哆嗦,赶紧喝了口凉水压惊。而且,让江寻去街头,他怕引起围观堵塞交通,或者被什么奇怪星探盯上带来更大麻烦。
方案C:知识或技能变现。
· …… 沈厌回想起江寻对着电视机说明书都能研究半天,试图理解“遥控器信号接收原理”的样子,绝望地、用力地划掉了这个选项。
思前想后,对比筛选,沈厌悲哀地发现,最快、最直接、门槛最低、似乎唯一可行的方式,可能就是——把他暂时“寄存”到某个需要靠脸吸引客流、对沟通技能要求极低的地方,按天甚至按小时结钱。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公司楼下那家新开业不久、装修风格偏向极简性冷淡、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的网红咖啡馆——“星尘咖啡馆”上。这名字,沈厌第一次看到时还觉得有点装,现在想来,竟有点莫名的契合。
午休时间,沈厌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战场般,拉着对他接下来命运一无所知的江寻,推开了“星尘”的玻璃门。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客人三三两两,确实算不上热闹。他直接走向了吧台后那位正在擦拭咖啡杯、看起来是店长的年轻女人。
“那个……店长你好,打扰一下。”沈厌挤出一个尽可能 professional 又不失亲和力的笑容,把略显茫然、眼神正落在店内那个造型别致的吊灯上的江寻往前轻轻推了半步,“我想冒昧问一下,你们这里需不需要……临时的门面担当?或者说,静态模特?”
店长抬起头,目光掠过沈厌,落在江寻身上时,明显停顿了一下,随即亮了起来。那是一种看到稀缺资源的光芒。江寻这张脸,这气质,这身即使穿着普通休闲服也掩盖不住的、仿佛与周遭环境隔着一层无形薄膜的疏离感,简直是这家性冷淡风咖啡馆梦寐以求的**广告牌!
“静态模特?”店长放下杯子,饶有兴趣地走近两步,上下打量着江寻。江寻则回以他标准的、空洞中带着一丝非人探究意味的目光,仿佛店长也是一个值得观察的未知物体。“具体怎么说?”
“就是我这位朋友,江寻。”沈厌赶紧解释,“他可以坐在你们店里靠窗的那个最佳位置,喝喝水,看看书……嗯,就当个安静的背景板,提升一下店铺格调。按小时计费,怎么样?”他小心翼翼地抛出提议,心脏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加速。
店长摸着下巴,视线在江寻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逡巡,显然在快速计算投入产出比。“时薪八十,每天下午客流高峰段来,工作三小时,怎么样?”她报出一个远超普通兼职的价码,随即补充条件,“但他得配合我们拍几张宣传照,用于社交媒体推广。”
时薪八十!三小时就是两百四!一个星期下来,就是一千六百八!房租压力瞬间减轻大半!沈厌内心的小算盘打得震天响,几乎要喜形于色。
“没问题!拍照可以!他很配合的!”沈厌一口答应,生怕对方反悔,同时暗暗祈祷江寻在拍照时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
于是,第二天下午,江寻就这么被沈厌精心“包装”后,“寄存”在了“星尘咖啡馆”那个采光最好、最显眼的靠窗位置。沈厌甚至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唯一一件还算拿得出手、标签都没拆的某快消品牌白衬衫给他换上,又塞给他一本自己用来垫泡面的过期财经周刊。
“听着,江寻,”沈厌像个送孩子第一天上幼儿园的老父亲,絮絮叨叨地叮嘱,“就坐在这里,喝这杯他们给你的柠檬水,随便翻翻这本杂志,摆出……嗯,思考人生的样子。什么都别做,尤其别跟陌生人走,别碰店里的机器,有任何问题就……就坐着别动,等我下班来接你,明白吗?”他无比希望江寻能理解这复杂的指令。
江寻捧着那杯插着柠檬片的冰水,看了一眼窗外车水马龙,又转回头看向沈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沉默了几秒,然后,非常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沈厌长舒一口气,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咖啡馆,奔赴他同样充满“战斗”的下午。
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
江寻坐在那里的第一个小时,咖啡馆靠窗区域的座位率肉眼可见地飙升,尤其是女性顾客。
第二小时,开始有胆大的女生上前试图搭讪,或装作不经意地经过,但都在江寻那毫无回应的眼神中,讪讪地败下阵来,最多只能偷偷拍几张照片。
第三小时,据后来店长兴奋地跟沈厌反馈,店里的营业额比平时同期翻了两倍还不止,点的还多是利润较高的特调饮品和甜品。店长看着安静坐在窗边、与周遭躁动格格不入的江寻,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棵散发着人民币芬芳的人形摇钱树。
沈厌下班后去接他,店长爽快地数了二百四十块现金给他,并热情地表示希望江寻能长期“驻店”,甚至暗示如果表现好,时薪还可以再谈。
首战告捷!沈厌捏着那三张薄薄的钞票,感觉它们重若千钧,心里乐开了花,连带着看公司楼下那灰扑扑的街道都顺眼了许多。照这个趋势,不仅房租有着落,改善伙食也不是梦啊!
他甚至开始规划,等攒点钱,就给江寻买个便宜点的智能手机,方便联系,也显得自己这个“饲养员”没那么抠门。
然而,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沈厌高兴得太早了。
第二天,情况开始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
先是咖啡馆那台价值不菲的进口意式浓缩咖啡机,在午高峰来临前,毫无征兆地罢了工。按键失灵,机器沉默,仿佛一块冰冷的金属疙瘩。
维修工被火速召来,拆开检查了半天,满头大汗,却找不出任何电路或机械故障。就在店长急得快要上火时,江寻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当他从维修工身边经过,走向洗手间方向时,那台罢工的咖啡机突然像是被注入了灵魂,“嗡”的一声轻响,指示灯亮起,操控面板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故障只是一场集体幻觉。维修工目瞪口呆,店长也一脸懵。
接着,店里循环播放的背景音乐开始出问题。原本舒缓的钢琴曲或轻爵士,会毫无规律地出现跳碟般的卡顿和刺耳的杂音,而且总是诡异地卡在某些歌词上,比如“毁灭”、“疯狂”、“深渊”、“永恒”之类的词汇,听得顾客们面面相觑,有的甚至不安地提前离开。
最糟糕的事情发生在临近下班时。
一位穿着时髦、自称是某小众艺术杂志编辑的女人,被江寻的气质吸引,试图强塞名片给他,并伸手想去拉他的胳膊,似乎想让他站起来看看全身。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江寻袖口的瞬间,她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限量款机械腕表,内部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异响,表盘内的指针像是失去了控制,开始疯狂地、无规则地旋转起来,齿轮发出细碎而急促的哀鸣。
女人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甩着手腕,店内顿时一片混乱。那块表,后来听说彻底报废了,维修费用高昂。
尽管江寻自始至终都安静地坐在原地,连眼神都没给那女人一个,但这一连串的“巧合”和最终的表毁事件,让店长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看着江寻,眼神里不再是看摇钱树的狂热,而是掺杂了一丝不解和近而远之的态度。
结账时,店长将第二天的工资塞给沈厌,语气复杂且坚定:“沈先生,您朋友……很特别。但我们店小,可能……承受不住这种特别的‘气场’。合作还是到此为止吧,实在抱歉。”
沈厌捏着同样厚度、却感觉无比烫手的钞票,看着身边依旧一脸“尘世纷扰与我无关”平静的江寻,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得,颜值变现之路,出道即巅峰,然后卒。
死因:疑似自带不可控力场破坏。
就在沈厌为下个月房租再次陷入焦虑,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自己多接点私活或者去献个血换点营养费时,他接到了房东阿姨的电话。
“小沈啊,”房东阿姨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与以往催租时不同的、近乎春风拂面的热情,“跟你说个事儿,下个季度的房租,我就不涨了哈,还是按原来的价。”
沈厌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片区的老破小租金都在蹭蹭往上涨,房东阿姨是出了名的精打细算,居然主动提出不涨租?这比江寻学会用筷子还让他难以置信!
“谢谢阿姨!太感谢了!您真是……”沈厌连忙道谢,心里却警铃微作,事出反常必有妖。
“哎,不客气不客气。”房东阿姨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那个……小沈啊,你最近是不是在家里供了什么东西啊?或者摆了啥风水局?找了大师调过?”
“啊?”沈厌更懵了,“没有啊阿姨,您知道我的,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那些。”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正试图理解“易拉罐拉环”力学结构的江寻。
“那就奇了怪了,”房东阿姨在电话那头嘀咕起来,语气带着不可思议,“我跟你说,我家那口子,前阵子不是老毛病住院吗,医生都私下跟我说情况不太乐观,让有心理准备。就这几天,突然就好转了,检查指标跟换了个人似的,医生都说是奇迹!还有昨天,我小孙子在楼下玩,跑太快摔了一跤,脑袋直接磕水泥台阶上了!吓得我魂都没了,结果抱起来一看,居然一点事没有,就额头破了点油皮!连红肿都没有!我琢磨着,这运气也太好了点……是不是你那边房子,最近风水变好了?还是你带了什么开过光的宝贝回来住了?”
沈厌:“……” 他握着手机,感觉后背有点发凉。宝贝?开光?这都什么跟什么?他再次看向江寻,对方刚好成功拉开了拉环,碳酸饮料的气泡轻微爆开,他正低头好奇地看着那滋滋作响的液体。
“阿姨,您想多了,肯定是巧合。”沈厌干巴巴地解释,声音有点发紧,“叔叔吉人自有天相,孙子也是福大命大,运气好。跟我这儿真没关系。”
“不管怎么说,肯定是好事!我这心里踏实多了!房租不涨了,你安心住着哈!有什么需要跟阿姨说!”房东阿姨喜气洋洋地挂了电话,留下沈厌对着传来忙音的手机发愣。
巧合?真的是巧合吗?
咖啡馆里接连不断的异常设备故障,指向江寻。
房东阿姨家接连发生的“医学奇迹”和“意外消灾”,似乎也隐隐指向……这间房子,或者说,指向住在这间房子里的某个人。
沈厌不是傻子,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但这么密集的、围绕着同一个人发生的“异常”和“好运”,再用巧合来解释,就显得有些自欺欺人了。
他感觉自己的唯物主义世界观,那曾经坚不可摧的壁垒,正在被这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件,凿开一道道细密的裂纹。有冰冷的风,正从那些裂隙里丝丝缕缕地灌进来。
难道江寻他……真的不是普通人?甚至……不是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再次仔细打量江寻,那张完美得不真实的脸,那双眼睛,还有那学习人类技能时惊人的笨拙与偶尔展现的、无法理解的行为……
我到底……捡了个什么东西回家?
而这位可能是“什么东西”的本体,似乎对围绕自己发生的一切毫无自觉,也对自己给室友带来的认知颠覆毫无歉意。他放下易拉罐,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沈厌,眼神依旧纯粹而茫然,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人类,‘房租’和‘好运’,这两者之间存在必然的因果逻辑关系吗?”
沈厌看着他那双眼睛,一肚子的问题和恐慌,突然就堵在了喉咙口,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他挫败地抹了把脸,长长地、带着颤抖地吐出一口气。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眼下,房租危机算是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暂时解除了。
但那种如影随形的不安感,却更深了。
他拿起手机,手指因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有些笨拙地划开屏幕,找到通讯录。
“喂?是XX电工吗?对,我上次咨询过的,想尽快预约个时间,麻烦你们派人来帮我彻底检查一下家里的电路,对,全部……我总觉得,好像……有点问题。”
他需要抓住一点什么,一点能够用现有科学体系解释的东西,来安抚自己那摇摇欲坠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