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过后的第一缕晨光,如同稀释了的金箔,小心翼翼地透过云层,洒向静心寺。往日此刻,寺院本该在悠扬的晨钟和早课诵经声中苏醒,但今日,却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寂静与狼藉。破碎的门窗、倾倒的香炉、散落一地的法器与经书,以及庭院中被践踏得七零八落的花草,无一不在诉说着昨夜那场凡人无法理解的恐怖侵袭。
麦秋禾被安置在大殿廊下的一张老旧摇椅上,身上盖着云貅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一条厚实毛毯。她后背的煞气印记在云貅精纯灵气的持续温养下已淡化许多,但剧痛和元气大伤让她依旧虚弱,脸色苍白,连坐直身体都有些困难。她靠在椅背上,目光缓缓扫过满目疮痍的寺院,心中充满了后怕与感激——后怕于昨夜的惊险,感激于此刻还能呼吸到这清晨微凉的空气。
云貅站在她身前不远处,背对着她,面向着破败的大殿。晨风吹拂着他依旧有些破损的衣袍,但他挺直的脊梁和周身隐隐流转的、不易察觉的淡金色光晕,却透出一股令人心安的沉稳力量。那光芒极其内敛,仿佛怕惊扰了这晨曦的宁静,又像是将磅礴的力量压缩到了极致。
“可以开始了吗?”麦秋禾轻声问道,声音还带着伤后的沙哑。
云貅微微颔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抬起了右手。他的动作舒缓而优雅,不像是在施展什么惊天动地的法术,倒更像是一位画家在酝酿笔墨,一位乐师在调试琴弦。
首先被修复的是殿前那只被煞气震裂的巨大青铜香炉。只见云貅指尖微动,一缕细如发丝的金色灵光如同拥有生命的游丝,悄无声息地缠绕上香炉的裂缝。那狰狞的裂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金属仿佛拥有了生命般流动、交融,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香炉便已恢复如初,甚至连上面古朴的花纹都衔接得天衣无缝,仿佛从未受过损伤。表面甚至被灵光拂过,泛出一种温润内敛的光泽,比之前更加庄严。
接着是那些断裂、歪斜的梁柱和窗棂。碎裂的木屑从四面八方无声地汇聚而来,像是被无形的巧手牵引,精准地回到它们原本的位置,榫卯严丝合缝地扣合,连漆皮的颜色都恢复一致。散落在地上的经书被一阵轻柔的风托起,书页哗啦啦地自动翻动,抚平褶皱,按顺序整齐地叠放回经架之上。就连那些被踩入泥土、看似已经枯萎的花草,也在金色灵光的滋养下,重新挺立起来,叶片舒展,泛出勃勃生机,有些甚至反季节地绽开了细小的花苞,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只有微风吹过新叶的沙沙声,和麦秋禾偶尔因伤痛而发出的轻微吸气声。没有工匠的敲打,没有僧侣的搬运,只有灵光流转间,万物归位,焕然一新。这并非创造,而是将“破损”的状态,以一种超越凡人理解的方式,“修复”回它原本应有的“完整”状态。
麦秋禾靠在摇椅上,看着这近乎神迹的一幕,心中的震撼难以言喻。她看着云貅专注的背影,忍不住虚弱地扯出一个笑容,用带着调侃的语气低声说:“没想到……我的‘瑞兽保镖’,还是个……深藏不露的‘装修大师’。”她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道,“这下可好,给寺庙……省了一大笔……修缮费。方丈知道了……肯定要给你……包个大红包。”
她的话调轻松,试图驱散空气中残留的沉重,但苍白的脸色和断断续续的语句,却暴露了她的虚弱。
云貅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周身的金光也收敛了几分。他转过身,走到麦秋禾身边,蹲下身来,仔细替她掖了掖毯子角落,眼神里带着未尽的自责和化不开的温柔。“莫要说笑,好生休息。”他的声音低沉,“钱财于寺庙是资财,于吾亦是责任,能省则省,物尽其用,本是应当。”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已泛起鱼肚白,距离僧侣和香客们平日起身活动的时间越来越近。“修复需加快,且不宜被凡人目睹。”他解释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吾之力量,终究非凡俗所能理解。过度显露,非但不能带来敬畏,反而易引凡心恐慌,或招致不必要的觊觎与麻烦。低调行事,方是长久之道。”
麦秋禾理解地点点头。她想起之前云貅哪怕捡钱,也都是避着人、动作飞快。这份谨慎,是他在这人间生存的智慧。
接下来的修复工作,云貂进行得更加迅捷而隐蔽。他不再停留于一处,身形如同融入晨光中的一缕风,在寺庙的各处受损点之间无声穿梭。手指轻点,墙壁上的破洞无声弥合;目光所及,地面上的坑洼自动填平。他甚至细心地将一些被打翻的、带有个人印记的义工物品,按照记忆放回了原处。
整个过程,他都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可能有人经过的路线和视角,将瑞兽之力的运用,控制在了一种近乎“润物细无声”的极致境界。若此刻有旁人闯入,也只会觉得寺庙莫名地变得格外整洁完好,或许会归功于某位田螺姑娘式的义工早起辛勤劳作,绝不会联想到超自然的力量。
就在天际即将大亮,第一声鸟鸣划破寂静之时,云貅完成了对寺庙主体结构的修复。他站在寺院中央,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殿宇和庭院,微微点了点头。但他的工作并未结束。
他再次走到麦秋禾身边,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对他意义非凡的深蓝色小布包。经过之前的消耗,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那几颗最初收集的、最为圆润光滑的小石子。
“还需一事。”云貅对麦秋禾说,语气郑重,“玄阴君虽已伏诛,然此间既曾被其盯上,难保不会有其他宵小感知残留气息,前来滋扰。吾需为寺庙布下一道长久守护。”
他从中挑选出三颗气息最是沉静温和的石子,又辅以几枚普通的五帝铜钱(他之前研究过,此朝代的铜钱流通广,蕴含的“人气”最为中和鼎盛)。只见他指尖凝聚起比之前修复时更加凝练的金色光芒,在那三颗石子和铜钱上缓缓刻画着什么。那不是凡间的文字,而是细微到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古老符文,蕴含着辟邪、净化和聚灵的瑞兽真意。
刻画完毕,他身形再次闪动。第一颗刻符石子被他轻轻按在了大雄宝殿东北角的基石之下,那里是寺院气场的一个枢纽;第二颗埋在了寺院后门那棵年岁最久的古柏树下,借其生机掩盖灵物气息;第三颗则置于放生池的池底中央,以水之柔净化可能侵入的污秽。而那几枚铜钱,则被他以特定的方位,分别嵌入了寺庙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墙角缝隙之中,极其隐蔽。
当他完成最后一步,将一枚铜钱轻轻推入西墙根的一道石缝时,麦秋禾忽然感觉到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空气仿佛变得更加清新透澈,吸入肺中都带着一丝淡淡的甜意,连精神都为之一振。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而祥和的气息,如同一个无形的、倒扣的琉璃碗,将整个静心寺缓缓笼罩其中。这气息并不霸道,甚至难以察觉,但却给人一种无比安心、受到庇护的感觉。
“这是……?”麦秋禾惊讶地看向云貅。
“隐性聚灵阵,兼有驱邪护持之效。”云貅走回她身边,布包里的石子铜钱已所剩无几,但他脸上却没有任何不舍,只有完成守护后的平静,“以此阵为引,可缓慢汇聚方圆地脉之灵气,滋养此寺,使僧众心神宁静,修行事半功倍。寻常邪祟感知到此阵气息,便会自行退避,不敢靠近。日后……此处当可长久安宁。”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麦秋禾知道,这看似简单的布置,耗费的却是他的本源灵力和对阵法的高深理解。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回报这座在他和麦秋禾最危难时提供了庇护的古刹。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僧舍开门和隐约的脚步声。僧侣们即将开始新一天的早课了。
云貅立刻收敛了周身所有灵光,变得与常人无异。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麦秋禾连人带椅抱起,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移动一件稀世珍宝。“我们该回去了,你需要静养。”他低声说,抱着她,如同融入晨光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殿前,回到了他们暂住的那间僻静禅房。
当第一位僧人揉着惺忪睡眼走出僧舍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完好无损、甚至比往日更加洁净庄严的寺院。他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紧接着,更多的僧人走了出来,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纷纷低声议论,猜测是哪位菩萨显灵,或是哪位不留名的善信连夜请了工匠神通广大地修复了一切。
唯有那位白眉老居士,缓步走到庭院中,深吸了一口那格外清新的空气,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云貅埋下石子和铜钱的几个方位,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而欣慰的微笑,双手合十,对着虚空微微一礼。
禅房内,麦秋禾被云貅轻轻放回铺着厚褥的床上。她看着他,虽然身体依旧疼痛虚弱,但心中却充满了暖意和一种奇异的骄傲。
“云貅,”她轻声唤他,“谢谢你。”谢谢他修复了寺庙,更谢谢他如此细心周到地守护着这里,守护着那些善良的普通人。
云貅坐在床边,握住她微凉的手,摇了摇头。“是吾该谢你,谢此寺,谢这一切。”他看着她,金色的眸子里映着她的身影,“守护该守护的,本是吾道。”
窗外,阳光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金辉洒满焕然一新的静心寺,钟声准时敲响,悠扬沉雄,传遍山野。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这座古刹,在一位瑞兽无声的庇护下,将继续它的宁静与祥和,承载着无数人的祈愿与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