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貔貅只进不出 第18章 空布包与沉甸甸的心

云隐寺的晨钟再次敲响，悠远沉静，涤荡着山间的薄雾。麦秋禾如同过去几天一样，在钟声中醒来。但今天，她的心不再像前几天那般沉重如铁，因为枕边那个帆布挎包里，传来了一丝轻微的动静。

她立刻侧过身，小心翼翼地打开包口。对上的，是一双虽然仍带着倦意、却已恢复了神采的清澈眼眸。云貅醒了，正安静地看着她，目光复杂，有初醒的迷茫，有劫后余生的恍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

“你醒了！”麦秋禾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和如释重负，“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她伸出手，想探探他的额头，又怕惊扰到他。

云貅微微摇了摇头，试图坐起来，却因为虚弱而晃了一下。麦秋禾赶紧扶住他，拿过枕头垫在他身后。“别急，慢慢来。你昏睡了好几天，身体肯定没力气。”

云貅靠在枕头上，轻轻喘了口气，环顾了一下这间简陋的禅房。“此处……是寺庙？”他嗅了嗅空气中的檀香，肯定了判断。

“嗯，云隐寺。你说需要灵秀之地和财气滋养，我想这里最合适，就申请来做义工，顺便……养你。”麦秋禾说着，递过一杯一直温着的清水。

云貅接过水杯，指尖因为无力而微微颤抖。他小口啜饮着，温水划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他听着麦秋禾轻描淡写地说着“来做义工”、“养你”，心中仿佛也被这温水浸润了。他昏迷期间并非全无感知，那些小心翼翼的喂食、轻柔的擦拭、耳边的低语，此刻都化作了具体的画面，冲击着他千百年来固守的心防。

“辛苦你了。”他垂下眼睫，声音低沉，带着真诚的感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他，上古瑞兽貔貅，竟沦落到需要一个凡人女子如此悉心照料的地步。

“知道辛苦就好。”麦秋禾鼻子一酸，强忍着没掉眼泪，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所以你得赶紧好起来，不然我这义工白当了。”

喝完水，云貅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的手下意识地往胸口摸去，当触碰到那个贴身存放、如今却轻飘飘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小布包时，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原本总是鼓鼓囊囊、装着叮当作响硬币和小石子的布包，此刻瘪得可怜。他颤抖着手将布包掏出来，解开系绳，往里看去——空空如也。只有几颗他最初收集的、最圆润的小石子还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那些闪亮的金属硬币，全都不见了踪影。

云貅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更加苍白，嘴唇失去了血色。他死死地盯着空荡荡的布包，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茫然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失落。仿佛不是失去了些钱财，而是被抽走了主心骨，天塌地陷。

“没了……全没了……”他喃喃自语，手指用力攥紧了那个空布包，指节泛白，身体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发抖。这对于将“聚宝”刻入灵魂的貔貅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动用本源之力导致布包空空，这更像是一种来自天性的、严厉的惩罚。

麦秋禾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她当然知道这个布包对他的意义，那不仅仅是钱，更是他的安全感、他的成就感的象征。

她轻轻握住他冰凉颤抖的手，柔声说：“别看了，云貅。钱没了可以再赚，东西没了可以再捡，只要你人没事，比什么都强。”

云貅抬起头，眼中是麦秋禾从未见过的脆弱和迷茫：“可是……这是吾一点一滴……吾之根本……”

“我知道，我知道那对你很重要。”麦秋禾用力握紧他的手，试图传递一些力量，“但那些钱，是用在了该用的地方，它们帮你救了我，这比什么都值，对不对？它们完成了最伟大的使命。”

云貅怔怔地看着她，是啊，是为了救她。这个认知让他心中的剧痛稍微缓解了一丝，但那种巨大的空虚感依旧挥之不去。

麦秋禾见他情绪稍微稳定，便拿出早餐——从斋堂带来的清粥和馒头，还有她偷偷藏起来的半根火腿肠。“先吃点东西，恢复体力最重要。吃饱了，才有力气伤心，有力气想办法把布包装满，对不对？”她试图用轻松的语调化解他的悲伤。

她像前几天一样，细心地将火腿肠碾碎，混在粥里，一勺一勺地喂给云貅。云貅此刻像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顺从地张嘴，机械地吞咽，目光却依旧时不时地瞟向那个空布包，眼神空洞。

接下来的几天，云貅虽然一天天好转，可以自己慢慢走路、吃饭，但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低气压中。他变得异常沉默，常常对着空布包发呆，一坐就是半天。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沮丧和失落，让麦秋禾看着都难受。

她决定做点什么。

这天阳光正好，麦秋禾完成上午的义工工作后，对坐在廊下晒太阳、依旧对着空布包发呆的云貅说：“走，云貅，我们出去走走。”

云貅兴致缺缺：“去何处？”

“去公园！重操旧业！”麦秋禾拉起他的手，语气故意装得欢快，“你的‘聚宝盆’空了，咱们得想办法把它填满啊！从零开始，更有挑战性，不是吗？”

云貅被动地跟着她走，对“重操旧业”似乎提不起什么劲。但当他被麦秋禾拉着，再次踏入那个熟悉的、充满生机的公园时，久违的微风、草木的气息，还是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麦秋禾像个充满干劲的监工，指着地面：“看！云貅，那里是不是有个亮晶晶的东西？是不是一角钱？”

她又指着长椅底下：“那边！好像有个硬币！”

她甚至学着云貅以前的样子，仔细观察落叶堆和小径边缘。

起初，云貅只是懒洋洋地跟着，对麦秋禾的“发现”反应平淡。但渐渐地，那种刻在DNA里的“寻宝”本能似乎被激活了。他的目光开始变得专注，脚步也不再虚浮。当麦秋禾又一次指着一个疑似目标时，他已经先一步弯腰，动作虽然还有些缓慢，却精准地从沙坑边缘捡起了一枚五毛钱硬币。

硬币沾着沙土，躺在他苍白的手心。云貅看着这枚小小的、熟悉的金属圆片，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他习惯性地想用手帕擦拭（但他现在没有），麦秋禾立刻递上一张纸巾。

云貅仔细地将硬币擦干净，然后，他做了一个让麦秋禾眼眶发热的动作——他并没有将这枚“重启事业”的第一笔收入放进那个空布包，而是转过身，郑重地、轻轻地将这枚五毛钱硬币，放进了麦秋禾外套的口袋里。

“嗯？”麦秋禾愣住了。

云貅抬起头，看着她，眼神依旧虚弱，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和坚定：“第一份……归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搔刮着麦秋禾的心尖。他知道，他失去的“财”，是为了换回更重要的“宝”。而这重新开始的第一份收获，理应献给这个在他一无所有时，依旧不离不弃的“宝藏”。

麦秋禾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她赶紧低下头，掩饰住情绪，笑着拍了拍口袋：“好啊！那我先替你保管着，算是你欠我的！以后赚多了要还利息的！”

云貅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了多日来的第一个、极其浅淡却真实的笑容。“嗯。”

从那天起，“重建小金库”成了两人在寺庙休养期间的一项固定活动。每天下午，他们都会去公园散步，麦秋禾负责眼观六路发现“目标”，云貅则负责精准“捕获”。收获虽然微薄，有时只有几毛钱，有时甚至一无所获，但云貅的精神状态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那个空布包虽然依旧干瘪，但他似乎不再像最初那样绝望了。

一天傍晚，两人坐在寺庙后山的石阶上看日落。夕阳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色，层林尽染，暮鼓声从山下隐隐传来，宁静而祥和。

“云貅，”麦秋禾看着远方，轻声问，“你能跟我讲讲你的家乡吗？云渺界……是什么样子的？”

云貅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

“云渺界……”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怀念，“天地灵气充沛，山峦悬浮于云海之上，有通天之木，有流淌着琼浆的河流。吾族居于聚宝神山，司掌一方财富气运，维护平衡。”他描述了一个麦秋禾无法想象的、瑰丽奇幻的世界。

“那……你为什么会来到这儿？”麦秋禾问出了心底一直的疑惑。

云貅的眼神黯淡了一下：“界域震荡，时空裂隙偶现。吾不慎被卷入，坠落此间。初时法力尚存几分，但此界灵气稀薄，规则迥异，加之……此次损耗过巨……”他没有再说下去。

麦秋禾明白了，他就像一条被迫游到淡水里的海鱼，生存本身就在不断消耗他。“那……你还能回去吗？”

云貅摇了摇头：“裂隙难寻，归路渺茫。”他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奈。

麦秋禾心里一紧，为他感到难过。她犹豫了一下，也分享了自己的故事，关于她普通的家庭，她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的孤独，她面对工作压力时的彷徨。

“有时候觉得生活好难啊，”她叹了口气，“就像这次，差点就什么都没了。”

云貅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汝很坚强。比吾见过的许多生灵都坚强。”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郑重，“此次是吾思虑不周，动用禁忌之力，累及自身，也让你担忧。吾承诺，日后定当谨慎，不再轻易涉险，伤及本源。”

麦秋禾刚想点头说“这样最好”，却听云貅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她的心上：

“然，若你再次遇险，危及性命，吾依然会……倾尽所有，护你周全。”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清澈的眸子里，映出坚定的光芒。这不是一句甜言蜜语，而是一个重于泰山的承诺，来自一只曾经将“只进不出”奉为圭臬的貔貅。

麦秋禾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或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被珍视、被守护的巨大的幸福和感动。她终于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或者说一只兽），愿意为了她，打破他最根深蒂固的原则，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云貅依旧有些冰凉的手。云貅的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挣脱，反而缓缓地、生涩地，回握住了她。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石阶上，看着夕阳彻底沉入山峦，看着星星一颗颗点亮夜空。那个空瘪的小布包静静地躺在云貅的衣兜里，但他们的心，却被一种名为“彼此”的财富，填得满满的，沉甸甸的。

云貅想，或许，这就是比聚宝神山上所有珍宝都更珍贵的“气运”吧。而麦秋禾则觉得，养一只貔貅虽然费心费力，但能换来这样一份倾其所有的守护，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划算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