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做什么?”
王夫人对这个二小姐一向不大喜欢,倒不是因为她是妾室所出,正经官宦人家很少计较什么正出庶出的,都是侯爷的孩子,能有多大分别?
主要还是赵梦华总摆出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明明侯府也不缺她的吃喝,各季的鲜亮衣料,环佩首饰自然也少不了她的那份。
结果她自个儿不穿也就罢了,旁人一问,还经常语焉不详的,嘴上说着我不爱那些,神态表现却好似自己这个嫡母故意克扣她一般。
更何况,今日之事与她有那么一点关联——若不是她拦住熙华,同熙华争吵,小狸奴又怎会受惊逃跑?若不是为了追逐小狸奴,熙华好端端的何必去钻那假山石洞,一时不防被人所害?
王夫人自知有些迁怒,但如今遭罪的是她最宝贵的小女儿,此时的她有权利对一切看不顺眼的人发脾气。
赵梦华对着王夫人盈盈一拜,在起身时眼眶有些发红,她带着些微鼻音,轻声道:“母亲,我听闻妹妹落水,很是担忧,故特地前来探望,不知妹妹现在情况如何?”
王夫人见惯了她这副柔弱神色,自然不会被她迷惑,满脸不耐:“熙华的事,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快快回去吧。”
这已经是王夫人极力忍耐的结果,若是赵梦华心中有数,此时就该告辞离去了。
可赵梦华却仿佛听不懂般不肯挪步,反而越发委屈起来:“母亲,您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妹妹如今情况不好,您故意迁怒与我?我与熙华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她此番失足落水,我真是恨不能以身代之啊。”
王夫人冷笑一声:“感情深厚?”
她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竟是顾不得侯府夫人的体面,上前两步,指着赵梦华:“赵梦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要是真的把熙华当妹妹,就不会在她与姐妹相聚时故意说些什么铺张奢靡的酸话,更不会因着一件羽缎斗篷就同她争吵,害她落水!”
“母亲!”赵梦华眼眶通红,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您怎可如此想女儿?我不过是好意提醒妹妹不要太过张扬,难道这也有错吗?妹妹不管不顾讥讽我,我从来都是多多忍耐,今日不过反驳了两句,妹妹就……”
她微倚在门框上,捂着胸口,好似古画中的西子捧心:“我知道母亲平日对我多有误会,从前的事梦华都已经看开了,但还请母亲不要把害妹妹落水的罪责加注在我的身上。”
赵梦华看起来实在是无辜又可怜,倒显得王夫人面目狰狞,无理搅三分。
王夫人眼下被赵熙华的安危占据着心神,也无心同她争论下去,只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无力之感。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这个赵梦华同她亲娘简直一模一样,看起来柔弱无害,但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好像在暗示,暗示她们过的不好,暗示她们总受委屈。
*
王夫人不想再见到这张虚伪的脸,正要挥手让她离开,就听见陆青菏开口道:“梦华妹妹倒是不必忧虑,熙华无甚大碍,她若是知道你如此关心她,想来也就不会介意你之前的无心之失了。”
赵梦华睁着朦胧的泪眼看向陆青菏,见到她一身同样朴素的装扮,不知为何,突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陆青菏马上幽幽地叹了口气:“只是梦华妹妹实在不会挑时候,譬如之前我们在侧厅等熙华,妹妹却偏要在那时拦着她;譬如现在夫人为熙华叫了碗姜水,妹妹怎的又在这时挡住婆子的去路?”
赵梦华听了,神色微变,她回头看去,果见一个婆子捧着一个托盘在她背后,也不知站多久了。
赵梦华见那姜水仍然冒着热气,倒也不慌,往里走了两步,干脆地认错:“是我的不是,只是柳妈妈既然来送姜水,为何不通报一声呢?”
柳妈妈,也就是前头领着陆青菏进府的婆子,硬邦邦地道:“我原是想通报的,只是二小姐也没落水,看起来竟比小姐还要虚弱许多,我怕我声音要是大些,二小姐有个好歹,那老婆子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赵梦华被她噎了一下,眉头微皱,忍耐下来。
她不忍耐也不行,这柳妈妈是侯府的老人,真算起来,比她亲娘还有些脸面。
赵梦华心思百转千回,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也不想久留:“既然妹妹无事,那我就先告辞了,省的碍母亲的眼。”
陆青菏却叫住了她:“梦华妹妹不急,你先前不是觉得夫人错怪了你吗?正好我的丫鬟在那假山石洞中找到些线索,咱们一同看看,也好还你的清白。”
赵梦华骤然攥紧手中的帕子,挤出一抹笑:“如此……如此甚好。”
王夫人此时也看向陆青菏,握住她的手问:“什么线索?青菏快拿来我瞧瞧!”
陆青菏示意春雨春桃上前,她们两个手中各捧着一个托盘,其中一个放着那件羽缎斗篷,另一个则放着一个小碟,碟子上有些枯黄色的,叫不上来名字的植物碎末。
春雨道:“方才我们扶着少夫人来到院中,见院内人来人往,很是忙乱。少夫人猜测眼下多半无人理会石洞内的小狸奴,便嘱咐我们去收殓尸体,擦去身上血迹,好让它尽早入土为安。”
陆青菏对王夫人道:“夫人莫怪我自作主张,只是小狸奴实在可怜,眼下天气冷,拖得久了,血迹混合霜雪,更显凄凉。”
王夫人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你想的周到,我又怎会怪你,我也是忙忘了,不然断不能让它暴尸荒野的。”
她转向春雨,问:“只是这线索,是否就在狸奴身上?”
春雨点点头:“我们为狸奴擦拭血迹时,春桃在血腥味下,闻到了一股辛香气。”
春桃向前一步,呈上托盘中那叠小小的草屑:“我从小就鼻子灵,又时常在厨房打转,京城里稀罕的不稀罕的菜蔬和香料也闻过不少,但这味儿却格外稀奇。”
春雨接着道:“我们想着事出反常必有妖,便在石洞中嗅着气味寻找,还真找到不少,甚至连外头的小路上都有,混在枯草中,不甚起眼。”
王夫人取过碟子,挑起一点嗅了嗅,确实是一股清凉辛香的气味,层次丰富,略微有些刺鼻。
她直觉像是种草药,但无法确定,毕竟她从未见过这东西,遂问道:“这是何物?”
一旁听了全程的姑娘们也都围着小小的瓷碟轻嗅,其中一个年岁稍大些的姑娘皱了皱鼻子,有些犹豫:“这味道……好生熟悉。”
陆青菏看向她,这人身量纤细高挑,肤白赛雪,但面部轮廓格外清晰,给人一种兼具大气与灵秀之感。
她捏起碎屑在指腹中摩擦,又凑近细闻,许久才不大确定地说:“这好像是……好像是……”
她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实在无法确定,且一旦说出来,只怕王夫人真的要与那赵二小姐不死不休了。
王夫人见她犹豫不决,心中焦急,但还是出言保证道:“好孩子,你只管说,是与不是我后头自然还会查证,纵然说错了也不要紧,我与熙华照样会感谢你的。”
那高挑姑娘扭头看向里间,隔着一道屏风,她其实看不清什么,只有隐约的人影在晃动,那是照护赵熙华的乳母在忙碌。
就当是为了熙华!
“荆芥!”高挑姑娘终于下定决心,“若是我没认错,这东西应当就是晒干研磨后的荆芥!”
一旁的朝云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问出了大家心中所想:“荆芥又是什么?”
陆青菏解释:“荆芥是种草药,可解表祛风,理血散淤,治疗风寒,只不过猫儿食之似觉醉倒,是吸引狸奴的利器。”
在现代,还有个更耳熟能详的名字——猫薄荷。
陆青菏在心中默默补充。
王夫人很快就意识到了其中暗藏的玄机:“所以就是此物,将狸奴一路引至池苑的?”
众人默然,一时间都有些喘不过气,这个针对赵熙华的局,做的真是阴险又下作。
高挑姑娘咬了咬唇,最后说了一句:“夫人,此物并不并不常见,我之所以能得知,也是因着在中州外祖家生活过些时日。”
她这句话简直就是在明示。
临安侯府世世代代都在京城,唯有一人的祖籍在中州——正是赵二小姐那个妾室娘亲。
王夫人当即命令:“来人,即刻封锁后院,给我去姨娘和二小姐院内好好搜上一搜!”
赵梦华自打高挑姑娘说出荆芥两字时表情便难看下来,极力忍耐却难掩眼中慌乱。
此刻见王夫人要搜院,也顾不得其它,高声喊了一句:“母亲不可!”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同先前柔弱的声调判若两人,险些让陆青菏以为是她发髻上的那支珠钗在说话。
朝云见她的模样,如何猜不出她心中有鬼,噔噔噔几步上前与她对峙:“你若内心坦荡,为何不让搜院!”
赵梦华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索性不再收敛,满脸泪痕,好不可怜:“母亲今日要是搜院,无论搜不搜的出东西,都是在打我和姨娘的脸,让我们日后如何自处?”
她凄凄艾艾,还不忘去拦那领了命令的婆子。
王夫人早已气急,也去拉扯她。
陆青菏见状,生怕这赵梦华演些“被推到”的把戏,上前试图隔开二人。三人拉扯间冷不防被赵梦华甩到了手臂,顿时又“嘶”了一声。
这下她的手臂真的抽起筋来,右手又酸又麻,使不上一点劲。
陆青菏还没说什么,朝云先大声嚷嚷起来:“赵梦华,你竟然无缘无故打人?”
赵梦华:“?”
不是,她真的只是轻轻一甩啊!
陆青菏靠在王夫人怀中,看着又怒又恼又有些疑惑的赵梦华,毫不客气地补了一刀:“没事,不怪她,我都懂,毕竟我也是绿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