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色毫无征兆地沉了下来。
原本还残留着些许光亮的苍穹,突然间被浓重的乌云所笼罩,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迅速地拉上了天空的帷幕。
那些乌云从遥远的天际线翻涌而至,如同奔腾的黑色浪潮,迅速吞噬了最后一丝残阳的光辉。
空气变得异常闷热而潮湿,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凝神,预示着一场夏末暴雨的来临。
温室里,林夕看了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天色,心中不禁微微一紧。
她手下敲击键盘的速度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发出急促的敲击声。
她心中暗自希望,能在那场暴雨落下来之前,完成手头的工作。
对面,顾时韫也正专注地给一批刚移栽的幼苗做最后的固定,他的神情一丝不苟,眼神中透着严谨和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变化都与他无关。
然而,天气并未给他们太多时间。
没过多久,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在温室的玻璃穹顶上,那声音起初还显得有些稀疏,但很快便密集起来,最终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
狂风卷着雨水,在玻璃上冲刷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仿佛无数条小溪在玻璃上流淌。
外面的世界瞬间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水幕所隔绝。
工作显然无法继续了!
巨大的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打破了温室里惯有的静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压抑的气氛。
顾时韫完成了手头最后一点工作,直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如同水幕般的暴雨,微微蹙了蹙眉。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林夕也保存好文档,合上了电脑。
她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看来得冒雨去赶公交了,这样的天气,出行无疑会变得异常艰难。
就在这时,顾时韫转过身,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习惯性地寻找并锁定她胸针的轮廓,开口道:
“雨太大了。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他的语气很自然,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关切,仿佛这只是基于基本礼貌和现实考量做出的最合理决定,听不出太多额外的情绪。
林夕的心跳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提议而漏跳了一拍。
送她回家?
这意味着他们将会有一段工作之外的、独处的时光。
小悠那些“制造机会”的疯狂建议瞬间在她脑海里闪过,让她脸颊有些发烫,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紧张和期待。
“不……不用麻烦了,顾教授。”
她下意识地拒绝,不想给他添麻烦,
“我跑快点去公交站就好,应该……”
她的声音有些微弱,显然底气不足。
“这种天气跑出去,不到三秒就会全身湿透。”
顾时韫打断她,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和沉稳,
“而且不安全。我顺路。”
他最后补充的“顺路”两个字,听起来似乎只是为了让她更容易接受这个帮助。
林夕甚至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清楚她住在哪里是否顺路。
但窗外的暴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无数水花。
理智告诉她,接受这个提议是最明智的选择。
“……那,谢谢顾教授了。”
她不再推辞,轻声道谢,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激。
“稍等,我收拾一下。”
顾时韫点点头,转身去关闭实验设备的电源,整理好工作台,动作娴熟而有序。
林夕也迅速将自己的东西收拾进背包。
两人沉默却默契地做着离开前的准备,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充斥在耳边,仿佛在催促他们尽快离开。
很快,顾时韫拿起放在门边储物柜里的车钥匙:
“走吧。”
他撑开一把深色的大伞,率先走入雨幕,然后侧身,将伞的大部分空间倾向门口,示意林夕过来。
林夕小跑着钻入伞下,瞬间被一种混合着雨水清冽和他身上淡淡草木清气的气息所包围。
伞下的空间并不宽敞,她不得不稍微靠近他,手臂几乎要碰到他的外套,心中涌起一阵微妙的感觉。
雨水砸在伞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反而更衬得伞下的空间有一种奇异的静谧和私密感。
两人并肩走在被雨水淹没的小径上,都没有说话,只有脚步踩在水洼里的细微声响,伴随着雨声,构成了一曲独特的雨中旋律。
顾时韫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停车场。
他熟练地替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等她坐进去后,才绕到驾驶座上车。
车内空间比伞下更为封闭,雨声被隔绝在外,变得沉闷了许多。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干净的、属于车内的味道,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顾时韫的、类似雪松般的沉稳气息。
顾时韫发动车子,打开了暖风,驱散雨夜带来的微凉。
雨刮器在车前窗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勉强开辟出清晰的视野。
车子平稳地驶出校园,汇入傍晚雨天的车流中。
道路因为暴雨而有些拥堵,车速缓慢。
车厢内一直保持着沉默,只有空调的低鸣和窗外的雨声,营造出一种安静而略带紧张的气氛。
林夕微微侧头,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霓虹,光线在水痕中晕染开,变成一片片流动的色彩。
她的超忆症无声地记录着这一切:
雨滴在车窗上滑落的轨迹,车内仪表盘发出的微弱光芒,身边人握着方向盘时修长的手指骨节,以及那存在感极强的、让她心神不宁的沉默。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讨论工作似乎不合时宜,聊聊天气又太过无聊!
这种非工作状态的独处,对他们而言似乎还是第一次,让她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顾时韫的目光似乎瞥向了副驾驶座的方向,然后,他忽然微微倾身,从座位和中间扶手箱的缝隙里,小心地捏起了一个什么东西。
林夕下意识地看过去,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那是一枚很小巧的、珍珠材质的一字发夹。
是她常用的那种,前天不小心掉在车里,她自己都忘了。
顾时韫捏着那枚发夹,指尖微微摩挲了一下,然后像是突然确认了什么似的,用一种混合了恍然和些许尴尬的语气,低声说了一句:
“啊……是你。”
——“啊……是你。”
这句话,如同一个轻柔的开关,瞬间点亮了林夕心中所有的灯火!
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心。
他不是通过看她的脸,也不是通过听她的声音(因为上车后她还没说过话),甚至可能不是因为看到了她今天依然别着的胸针(在昏暗的车内可能并不显眼)。
他是通过这枚她遗落的、极其私人的小发夹,确认了她的身份。
这个认知,像一道暖流,迅猛而直接地冲垮了林夕所有的心防和胡思乱想。
她的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感动和心动。
小悠的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如果他最后能在人群中,不是靠脸,而是凭借你独一无二的气息、你走路的姿态、甚至你说话的习惯性停顿认出你,那岂不是比那些只看脸的庸俗男人浪漫一百倍?”
而现在,他凭借的,是她的一枚发夹。
这种认知方式,如此独特,如此“顾时韫”,
如此……直击心灵。
之前因为陈锋的电话而产生的那点阴霾和不安,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心动和安全感将她牢牢包裹。
那种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雨中变得模糊不清,而他却能通过一个最微小的细节,精准地找到她。
她转过头,看向顾时韫的侧脸。车窗外流动的霓虹光晕在他轮廓上明明灭灭,看不清具体表情,但她能感觉到他刚才那句话里,那份纯粹的、因成功识别而带来的细微满足和安心。
“嗯,是我的。”
林夕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柔软,
“前几天不小心掉在这里了。谢谢顾教授。”
顾时韫似乎松了口气,将那枚发夹轻轻放在中间的储物格里,语气也轻松了些:
“没什么。”
一个小小的插曲,却奇妙地打破了车内的沉默和微妙的尴尬。
接下来的路程,气氛变得自然了许多。他们偶尔会交谈几句,关于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关于路上拥堵的交通,甚至关于车窗上某道特别蜿蜒的水痕。
话题依旧算不得多亲密,却流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然流淌的舒适感。
林夕不再觉得紧张,而是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听着雨声,感受着车内温暖的气息,以及身边这个人带来的、那种独特而令人安心的存在感。
车子终于缓缓停在了林夕租住的公寓楼下。雨势稍歇,但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到了。”
顾时韫停下车子,拉起手刹。
“谢谢顾教授,麻烦您了。”
林夕再次道谢,解开安全带。
“路上小心。”
顾时韫点点头,目光透过车窗,望向她公寓楼的大门,似乎在确认环境安全。
林夕推开车门,一股带着凉意的湿润空气涌入。
她下了车,正准备冒着小跑进楼栋。
“等等。”
顾时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过头,只见他已经下了车,手里拿着那把大伞,绕过车头,快步走到她身边,将伞撑开,递向她:
“伞拿着吧,还有一段路。”
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干脆。
林夕看着递到眼前的伞,又看看他站在雨中的身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填满了。
她没有再推辞,接过了伞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手指,一触即分的微凉触感,却让她觉得指尖发烫。
“那您……”
“我跑过去就行,几步路。”
顾时韫打断她,示意了一下驾驶座的方向。
“谢谢。”
林夕撑着伞,站在伞下,看着雨中的他。
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和发梢,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快上去吧。”
顾时韫朝她挥了下手,转身快步跑回驾驶座。
林夕看着他上车,看着车子亮起尾灯,缓缓驶离,这才转身,撑着这把还残留着他手心温度的大伞,一步一步走向公寓楼门。
她的心跳得很快,一种混合着甜蜜、温暖、悸动和强烈安全感的情绪在她胸腔里鼓胀着,几乎要满溢出来。
走到楼门口,她收起伞,却没有立刻进去。
她转过身,望着车子消失的雨幕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雨水带来的凉意仿佛无法侵入她的身体分毫,她的内心一片滚烫。
她知道,有些东西,在这个雨夜,变得不一样了。
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心里那份名为“顾时韫”的情感,已经悄然破土,再也无法忽视。
而与此同时,驶离的车辆内,顾时韫透过被雨水模糊的后视镜,看着那个站在公寓楼门口、撑着伞的模糊身影逐渐消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
——自己似乎,开始期待每一个能“认出”她的瞬间。
无论是凭借胸针,声音,发夹,还是……
任何其他独属于她的微小痕迹。
雨刷器依旧不知疲倦地摇摆着,而他平静许久的心湖,却在这场夜雨中,
漾开了从未有过的、连绵不断的涟漪。
雨幕,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朦胧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