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温和舒适,香炉上雕刻的梅花图案,洞口处缓缓飘出清淡的檀木香。
洛云裳扫去大衣上的白雪,将其挂于衣架时,在烛光照耀之下,忽见屏风之后有一健壮身影。此人正从浴桶内踏出,身形修长,肌肉起伏。过档的手臂抬高,纤长五指拉下衣裳裹于身上。
从小未接近男色的她,此时看得一愣一愣,甚是未发觉屏风后的影子早已消失,漫步轻声走出屏风。
“看什么如此入神?”低沉磁性的声音蓦然打破宁静,洛云裳目光随既撇开,落在屏风旁的衣架上。
“我,挂衣服……”
听闻府内下人之言,裴秦墨向来总在书房待到三更半夜才回屋,没想到今日竟是这般快。本以为能够避开裴秦墨先行一步回到屋中入睡,看来,这难以面对的场面还是来临。
“公子,今日事务可忙完了?”
“嗯。”他一身单薄中衣,走向另一端的架子床,洛云裳也跟随其后。
蓦然,裴秦墨顿住,“你不洗洗?”洛云裳止不住,额头与他后背撞了个满怀,“啊……”她小声一叫,摸着额头,后退一步。
“阿灵,早已洗漱好了……”她撒谎的,所以并没抬头看他。
裴秦墨侧脸望她,目光扫落她整个脸面,“睡前不洗洗脸,去去灰?”
“方才阿灵是洗漱完才来此的,当然也包括脸。”
她甚是不肯抬头,裴秦墨凝她片刻,在她无所不知时,嘴角一斜,“哦。上床。”
“啊。”洛云裳骤然抬头,裴秦墨急忙侧回脸,恢复原有神情。
这一夜,洛云裳似是睡不踏实。一是怕自己睡姿不当擦去粉膏,二是有裴秦墨这尊大佛在身旁,怕他半夜来了性质,不顾一切,抹了她。
洛云裳便是这般半梦半醒,直至后院鸡鸣而起。她出门时裴秦墨还未醒来,一个人冒着大风大雪,提着昨日做好的绿豆糕,去往正堂。
东方将白,雪也渐停,裴夫人坐于正堂喝上青银一早炖好的鸡汤,暖暖胃。
“夫人,您说都好几日了,这容府女为何没来向您请安。”
裴夫人放下汤碗,望着那逐渐脱开厚云的太阳。“还未入我府,她想如何随她,反正,裴府一辈子都不会接纳她。”
青银小心翼翼道:“可青银听说,前几日柳小姐与容小姐在东院起了争执,柳小姐把容小姐推到水里,便此病了好几日。”
裴夫人不屑,“速速落水,便是病了。这般身子,也不足以让裴府稀罕。”
“可青银听说容小姐住得……”青银未说完,裴夫人一手打住。她知道青银因看在洛云裳给她治过头疼的毛病,才对她改观。可即便如此,容府女就是容府女,远不能因为一些小恩小惠,容纳他们。
“你若是来跟我讲容府女多善良委屈,那你便出了这裴府别再回来。”
似是感觉裴夫人的怒气,青银这才闭了嘴。
不过半晌,正堂大门踏入方才所谈之人。洛云裳身裹毛绒白色大衣,搭配一条粉色帔围于脖子。
“裴夫人,阿灵前来请安。”
裴夫人喝着汤。
“夫人近日身子可还好?阿灵这几日身子不适,躺床数日,未能向夫人请安,还请夫人见谅。”
“你不过是个寄宿我府的女子罢了,没有这般多规矩。”
“阿灵明白,不管是何说法,即是住于府中,定也不能失了礼数。”她提起一篮子绿豆糕双手递上,“听闻闹市糕点铺因大雪不开张,阿灵昨夜身子好了些便做了绿豆糕,还望夫人收下。”
……
四周寂静,寒得只有风声,洛云裳等不到裴夫人的回应,倒是等来了柳晴晴的冷嘲热讽。
“哟,是谁一大早在姑姑面前献殷勤。”柳晴晴浓妆艳裹,金色发簪在光下闪耀无比,身裹红色大衣,伴随腰间碎了一半的玉佩,擦过洛云裳是,小跑到裴夫人身旁。
这半圆玉佩很是眼熟,这难以寻到的色泽,是寻常人不得拥有之物。在这闵城,有此物的必定不过两个。只是这东西这般眼熟,似是在哪见过。
“姑姑……”她贴于裴夫人手臂,娇滴滴道:“姑姑,她来做什么。”
“容小姐是来请安的。”
“可我不是听说,中原女子请安,是需要嫁入府中才需要的。可她这般不要脸皮的,算什么?”
“阿灵请安并非以嫁入女子身份,而是感恩。”
“感恩?”柳晴晴起身,一脚踹掉洛云裳手持的木篮,昨夜方做的绿豆饼全洒于地面。
洛云裳怒目而视,“你做什么!”
“你这是在跟谁说话?”柳晴晴趾高气昂,垂眸藐于跪在地面的洛云裳。
“我可是堂堂柳氏小姐,你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容灵灵,还是不顾裴府反对挤进容府的贱女人。还说什么恩德,你觉得你有权说这两个字?”
洛云裳十指缓缓紧扣,鼻子不忍一酸。对于柳晴晴之言,她确实无法反驳,她说的没错。作为容灵灵她只是一个被看不起的贱女人罢了,进入裴府她甚是无任何权利诉说更多,能做的只能忍气吞声,等待一位能够理解她的人出现罢了。
“柳小姐所言极是……阿灵……”
“发生何事如此热闹。”
裴秦墨身披黑色大氅入门。
气焰熏天的柳晴晴穆然一笑,笑意盈盈冲向裴秦墨。
“阿墨哥哥你可来了。”
正堂里,绿豆糕洒落一地,洛云裳跪在地上,憋屈无言。
“阿墨哥哥,这个女人她,不要脸。”
“如何不要脸?”
听见裴秦墨附和柳晴晴,洛云裳不免心中隐隐不爽,本是应她之事,裴秦墨竟是自食其言。
果然男人信不过。
“她多日不来向姑姑请安,无礼,实在无礼。”
裴秦墨行礼,“阿娘,晴晴所言可真?”
裴夫人点头。
“既是真理,阿墨也有话要说。”
柳晴晴得意拉住裴秦墨,怎料手一空,不顾她的行为,只身向前走去,扶起洛云裳。
“可有受伤?”他的认真令洛云裳怔住,半晌,她摇头。
“阿娘,阿灵几日不来请安只是因为病了。”
“阿娘知道。”
“阿娘若是知道此事,未必能知另一事。”
闻言,柳晴晴神情稍微紧绷。
“阿灵前几日掉入东院池中,因此而病,可这病不过寒气引起的小小毛病罢了。只是,阿灵身住破漏偏房,又恰逢那几日的大风大雪,才导致病情恶化,身子虚弱。”
“我只容小姐心地善良,将正房让于晴晴所住,委身自身入住破漏偏房。可即是如此,为何不请大夫。”
洛云裳攒满泪水的眼睛倏然一红。
裴夫人从头到尾,皆知道柳晴晴所做的一切,可她却偏偏不站出来,而是暗中任由柳晴晴这般做,目的便是要为难自己,早日离开裴府。
洛云裳算是明白了,裴夫人还是未改变要将她赶出裴府的心。
“阿娘,孩儿今日前来只是想说,既然阿灵来到裴府,便让她既来之则安之。”
闻言,柳晴晴瞠目结舌,她的阿墨哥哥竟是帮洛云裳说话?
“阿墨哥哥,她,她可是容府女……”
“什么叫容府女!”裴秦墨向来不轻易提嗓而言,此刻淡漠冷厉回应,令柳晴晴不寒而栗。
“阿娘,自从阿灵来到裴府,一直安安稳稳,温良恭俭。”他望着洒落一地的绿豆糕,“甚是做出令孩儿眷念不忘,香醇可口的糕点,想来她一心只想希望安稳于裴府罢了。更何况,阿灵还缓解了阿娘的老毛病。”
“公子说得没错,夫人的老毛病,确实……好了许多”一旁的青银道,裴夫人未开口。
“既是没有做出伤害我府之事,而她也是被迫而来,我们何不商讨好对策,不做背地阴邪计划,好聚好散。”
“阿墨!”裴夫人肃目看他,“你何意思。”
裴秦墨下跪,“母亲,孩儿只是想,阿灵这几日在裴府因大病一场,没有大夫的及时救治,差点丢了性命。阿娘可否想过,我们可以恨容府,可若是裴府出了命案,可要如何洗清?又该如何向容府交代?”
裴夫人皱眉,不解道:“虽说我是不惜容灵灵,可我也未曾下令不让她们唤大夫。”作为堂堂裴府的一家之主,她怎么犯这种低级错误。她不过是让柳晴晴抢了洛云裳的房位,让她有苦难言,逼她离开裴府罢了,何曾想过要她的命?这命又有何用?
倏然,柳晴晴背后滴汗,不敢抬眼面对眼前所有人。
从她进入闵城那时起,她便听闻裴府来了个千娇百媚,柳腰莲脸的女子。此女子因持有一纸婚约,堂堂正正入了裴府,可裴府不迎此人,冷漠相待。
柳晴晴知其情况,便是想替裴府给她一个好脸色看看。恰逢裴夫人也有此意,想故意为难洛云裳让她自动退出这场婚事,便是听裴夫人之言,抢走她的正房。
那夜,洛云裳刚好病入膏肓,柳晴晴心思一歪,便有了妙计。她怕洛云裳若是不屈服于种种困难,继续留在裴府,定是麻烦,何不如让她就此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