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檀善传玉简于青云曳,他遁入宫中成功把阿苹带走后,兰因尘的心总算不那么悬了。
这几日花贵妃似乎并不急让他们做什么,只是拿了几个方子让兰因尘配。
计檀善没什么事干,早晨练完功后就在花贵妃的丹房里闲溜达。
她一步一个覆满青苔的横阶,不知不觉围着院落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了。
五彩斑斓的绣球花历经了雨水后愈发清新娇艳,蓝紫粉红团团簇簇地拥在丹房两侧的花圃里。
丹房木门大敞,露出里面忙碌的身影。
兰因尘淡青色的布衣简朴,如瀑丝丝缕缕的墨发用一根同色的丝绦松松垮垮系住。宽大的袖子被他挽起来,也用布条固定住,露出来略显壮实的小臂。
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配饰,穷酸的打扮放在他身上成了归隐山林的闲适。
只见他娴熟地挑拣出草药,然后细心把每一种称重配好磨成碎粉。平时动不动就红脸,这会儿用力‘咚咚咚’地捣着草药,倒是气定神闲,不见半分脸红,举手投足间真有了神医风范。
男人侧脸温润,气质淡雅。认真时,似姣花照水,行动时,又似弱柳扶风。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手下动作,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看外表,会让人觉得他是个非常顾家,内敛稳重的男人。
只有计檀善知道,不能给这矫揉造作跌在钱眼子里,还讹过她的男人脸太多。
阿苹不在,他们又回拒了贵妃派人过来帮忙。名义上,那些打杂的活就只能由他们二人自行安排。
一开始计檀善主动给他抓药递药,这厮却嫌她手生,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还当是阿苹在这呢。不耐烦地啰啰嗦嗦尽说些她最不喜欢听的。
她索性就撂摊子了,“你自己弄吧,贫道还不干了!”
于是后面全部都是兰因尘一人在打理,他忙得热火朝天的。
计檀善冷眼瞧着四处窜跑的残影,如同老油条在教唆新员工摸鱼,劝他,“这么着急做甚?慢一点拖延时间不好吗?担心花贵妃又下派任务过来,做到天黑你都弄不完。”
兰因尘就连表情都没时间变化,只是语气多了委屈,“你不懂,我也不想这样,可是这手碰上草药自己就这么动起来了。”
计檀善不再多言。
花贵妃让她和他一起制方,计檀善不通医药,又不能离开这间丹房。自己溜达烦了就回到屋内,在兰因尘忙活的案桌前坐下。
清苦的味道浸透了这间小屋,光线明朗从窗外倾泻进来,细尘悬浮,宁静寂然。
身边人全然没有对居处陌生地方的恐惧,只有对职业的热爱。
她展开一张纸,兰因尘的视线不禁落在上面。纸上画着大大小小的房子和细细弯弯的曲线。
“这是什么?”
“宫中舆图。有了这个,我熟悉后就可以遁到宫内的每个地方了。”
她没忘记还要和他一起找师姐这事。
昨天夜里,计檀善和兰因尘去内务府和璎珞宫掌事居住的房间翻出了十年前在璎珞宫当值贴身伺候花贵妃的人的名册。
不出所料的,十年前的那一批人如今全部都不在了。
去向和原因大多写得模糊不清,可见心虚。计檀善只找出唯一一个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写明白的名字。
十年前有个名叫丫丫的小宫女,神智不清,一夜间癫狂发作。花贵妃体恤,没有把她驱出宫任其流落,而是把她送进了浣衣院。
计檀善在舆图上找到浣衣院的位置,说道:“今夜我们就去找那个丫丫。”
兰因尘沮丧,“名册上并未画她的画像,我们如何找?且她是个疯的,怕是也问不出来什么了。”
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找到师姐,自师父仙去后,师姐和阿苹,就是他唯一的牵绊了。
阿苹暂时没了危险,可师姐还在花贵妃手中下落不明。
计檀善合上舆图,笑眼望着他,像个憋着大招的狡猾狐狸。“还记得昨夜我们找到的关于丫丫的那页记载吗?”
兰因尘更是不解,想到昨夜她神秘兮兮地写下丫丫的生辰八字,他浑身抖了一激灵,妖道的法子数不胜数,谁知道她会用这生辰八字做什么。
计檀善每每自信满满反问他的时候,都代表着她有对策。
兰因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你要做甚?”
“今夜等着看。”
“。”
配完了花贵妃的美容药方,计檀善支着下巴,看他还是没闲下来。似乎在配他自己想要的方子。而且动作间带着小心翼翼,不知道比花贵妃的美容药谨慎了多少。
兰因尘察觉到她黏在他身上疑惑的目光,一举一动变得如芒在背,一不留神连药粉被风吹散了都没发觉。
他知道她无聊得只能看着他打发时间,冷不丁地朝她解释道:“我在配毒药。”
计檀善一听,眼睛顿时从打不起精神变得亮起来。
兰因尘继续说道:“进京途中,我和阿苹碰上了劫匪,毒药全拿去对付他们了。这也就罢了,想不到侥幸逃过一劫后又碰上了劫匪,身上所有银钱连干粮衣裳都被劫了去。入宫危险重重,我不似道长有那样大的本事,只能制一些毒药用来防身。”
计檀善走到他跟前,好奇地俯首用鼻子轻嗅嗅他手中用纸包着的粉末。
兰因尘的掌心被突如其来的浅浅鼻息扫着,他垂眼注视着她微耸的挺秀鼻子和下面随之映入眼帘的唇瓣。肩部愈发紧绷。
计檀善头上忽然落下一只手,把她轻轻撇开。头顶传来男人温和薄讽的声音,“敢用鼻子闻,不怕被毒死?”
计檀善努嘴一嗤,挺直腰板儿,挂起刻薄自负的嘴脸:“贫道百毒不侵。你以为这点儿毒就能毒倒我?”
兰因尘略显趣味,盯着她明媚的容颜,连自己轻悦扬起的嘴角都没发觉。
“哦?”
“计道长这么自信,试都没试,就敢如此笃定不会中毒。”
他显然一副不相信的神情,这是变相地瞧不起她。
计檀善单边挑眉,压下眼底一抹清雪亮色,抿嘴嗯了声,好似乖乖妥协了。
兰因尘好笑地无奈摇摇头,就当她是心虚承认了。
毕竟任谁都会怕神医调制出来的毒药吧?
兰因尘正如此想着,眼下就忽然钻过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计檀善嗷呜一口含住他掌心里的毒药,粉状的毒药碰上湿润唇舌的刹那融化成水,全部被她卷入口中。
掌心转瞬即逝一阵柔软,掠过惹人心痒的湿润温热。兰因尘呆住,瞳孔不自觉放大。
女子樱唇唇角沾上丁点粉末,计檀善躬着身子转过头来朝他嫣然一笑。
月牙儿般的漆黑眼瞳水润润的,里面带着的与生俱来的自信与张扬。
第一反应让人觉得面前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修道之人。
极致的红唇白面,简直是个妖孽。
兰因尘如五雷轰顶,血液冻住般杵在原地,脊背似爬满酥酥麻麻的雷电,激得他头皮发麻,连呼吸都丢得一干二净,明明呼吸错乱,他却觉得自己并没有在呼吸似的。
他密长的睫毛上下无意识地扑动,情不自禁地就扶住计檀善的肩膀,嗓音破音尖锐急促催道:“快吐出来!你疯了!”
计檀善被他这幅表情弄得也惊了下,重重打开他的手。她淡然地张开双臂给他看看,还转了个圈,表示自己吃了毒药还不是安然无恙的。
“干嘛?我这不是为了证明我百毒不侵嘛。这么着急干什么,搞得我好像真的要死了一样。”
空气寂然良久,兰因尘看向她的眼神逐渐从恐惧担忧变得困惑,再然后明了。一层层渡变,好不精彩纷呈。
她当真完好无事地站在这里,穿肠剧毒都没能毒死她。
兰因尘狂跳的心逐渐平复下来,随后他感到的是一阵愤懑。
他咬牙切齿,抬起一根手指点在计檀善的肩上戳了戳,皱眉道:“你知不知道!差点儿我神医的名声就要败在你这儿了!神医毒死个人,以后谁敢来找我治病!”
计檀善不屑,嘴唇动了动,毫不留情回道:“切!能毒死我这个归道山掌门,修仙界第一人,那也是你的本事。传出去是给你的名声贴金,当宣传标语好吧!”
说着,她还无奈道:“我的仇人可多了,你要是毒死我,他们可都得赶上门儿来给你送礼。怎么样?要不要再试试更厉害的毒?”
兰因尘觉得自己胸腔里被塞了一坨棉花堵得慌,他从来没被这样气过,“计檀善!你……”
话还没说完,眼前刚刚还气焰嚣张的计檀善就开始翻白眼儿。
“计檀善!”
兰因尘一个大步跨过去接住她倒下来的身躯,她倒在他的臂弯里,全身抽搐地口吐白沫。
兰因尘急得都快哭了,一个劲儿地掐她的人中,“别死啊别死!你死了我和师姐该怎么办!小命都得留在这宫里啊!”
不过弹指时间,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真的和一个死人一样动弹不得了。
兰因尘双眼发蒙,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手指颤抖地放在她的鼻下。
没有呼吸。
他断魂儿般,闭上了眼,喉咙里噎着千言万语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他就这么抱着她的“尸身”,苍凉满目。眸底希冀化作死灰,再也不能复燃。
兰因尘呵呵傻笑着,疯魔一般,一手抱着她,一手疯狂捶地。
“什么归道山掌门,修仙界第一,分明是个傻子,就这么傻傻死在自负下!自作自受!”
“可惜,我收不到你的仇家送的礼了,我逃不出宫了……”
兰因尘闭眼,眼角泪花星星点点,晶莹剔透。
计檀善被他掐人中掐得险些疼得睁开了眼睛,她忍得厉害,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了。
这会儿听他没了动静,悄悄睁开一个缝隙去看。
大名鼎鼎的兰神医真的觉得他毒死了人,正在黯然神伤呢,恐怕是觉得名声不保,归道山的弟子要围剿他了。
计檀善正打算不逗他了,便听到兰因尘说道:“既然死了,就一把火烧了吧,免得归道山弟子怪在我头上群攻风波谷。”
计檀善刷得睁开眼,黑瞳圆瞪,宛如厉鬼附体,直直深深地锁定兰因尘的瞳孔,“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