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尘抱手站在花贵妃身侧,听闻花贵妃这话,矜贵淡然的面容浮上一丝古怪。他眼珠子溜溜地一转,最后定在计檀善身上。
计檀善瞥开眼,短短和兰因尘一瞬间的对视,她居然心有灵犀读懂了他的意思。
连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计檀善心底飘过一个念头,看来兰因尘这宫进得也是不情不愿的啊。
人家贵妃都说他们之间有缘了,计檀善自然不太好推脱,答应了她的要求在宫里住下来。
凶卦已成,倒不如顺其自然留下来。比起“凶”应在别处,她更希望应在她身上。由她一个人扛。
计檀善和兰因尘一齐出了璎珞宫,走在红墙深道内。
她和贵妃道明还要和宫外的徒弟相别,贵妃允了,就先由着她去宫外见青云曳。所以兰因尘顺便也跟上来了,美其名曰叙叙旧。
只有他们心照不宣地知道,仅仅一面之缘,有什么旧好叙的?
竹影斑驳伸出青瓦,红墙左右靠墙的位置是宫女太监们走的,所以计檀善和兰因尘只能走在最中。
眼见着乌云压顶,天快要下雨了,计檀善的步子也就急了起来。
得快点让青云曳别等了,早点回家去才好。
“咳,计掌门,真是好巧。”
兰因尘跟上她的步伐,和善一笑。
计檀善淡淡斜他一眼,唇角噙了丝不明所以的微笑。
“兰神医,上次一别,这次居然在宫里见面,确实好巧。”
兰因尘温润的面庞上露出希冀的神色,只擅长毒舌不擅长拉拢的他如今搓搓干燥的手掌,看着眼前这个清丽的道装女子端详着她的面色:“先前听贵妃说过计掌门曾经来宫里除过妖?”
现在阿苹被贵妃不知道关哪去了,他虽有神医之名在身,却无一人所依靠。贵妃所图看起来不太正常,这个皇宫无疑是处龙潭虎穴。如今等来了堂堂的归道山掌门,这是唯一能逃出去的机会。计檀善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计檀善暗里称奇,这个兰因尘难不成还真打算叙旧不成?
而且,她怎么总感觉他对她有所图呢。
他的脸上,就差没写上“谄媚”两个大字了。
前些日子所见的那个刻薄清冷的男子好似一夜之间不复存在,计檀善懒得和他打太极,直问道:“兰神医,你是和我一道,还是与贵妃一道?”
“与你一道!与你一道!”兰因尘连连说道。
兰因尘恨不得当场抱住她的大腿大喊救命,碍于旁边还有宫里的人,他只能附耳她颊边,吐着热气,“吾命休矣!”
被他的气息包裹,计檀善觉得耳朵上怪怪的,忍着不适,她没有他那样的紧张急切,从容说道:“你也看出来不对劲了?”
“何止不对劲!我感觉她专门寻我们来,是想……”
兰因尘偷偷做了个抹喉的手势。
他手中拿着一柄青伞,晦暗沉沉的天色填满了二人的眼底,雨,斜斜落下。
兰因尘及时撑起青伞举在他和计檀善的头顶,伞下位置稍显拥挤,就连肩头手臂都紧靠在一起不留一丝空隙。
身边的人身上传来温热清苦的草木气息,计檀善不动声色地把脚步移出伞外,冷言道:“你很热?”
兰因尘刚要将她拉回来,却见雨雾悬浮在她的周身,白茫茫的一片,并不沾落在衣表,遂也就收回了手。
他问:“何以见得?”
他如今慌张下提了速度走路,确实有些热。
“闻到的。”
“?”
兰因尘本欲在说些什么,字节刚到嘴边又蓦然止住,原因是身边恰好走过一行整整齐齐的太监。
他惟恐走漏了风声。
察觉到身边人突然紧绷的气氛,计檀善停了步,看向他,“怎么了?”
只见清瘦高挑的男子如玉面庞一闪而过愁容,他叹了口气,再度靠近过来,伸出手臂轻轻将她往身侧一揽。
伞撑在他们的头顶,计檀善被他的动作弄得不知所云。他很快就收回了手臂,计檀善的腰侧仿佛还残留有他袖子的薄软。
这个时候倒是不见他因男女之别扭捏了。
只听他分外真挚,苦口婆心劝阻道:“这个时候就不要装了,我们贴近些好说话。等此行回去后,可就不宜聚在一起了。”
计檀善额心猛跳,半晌才晓得他说的‘装’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以为她雨中不打伞用灵气避雨就是装了?
计檀善被无语笑了。
重新聚在伞下,容貌惊艳的男女错面细声交谈,特别是其中一人还是个女冠,一路上惹了不少人回头看。
青云曳身姿挺拔站立在马车前,不顾小厮车夫的劝阻进车,依旧顶着风雨在外面等候师尊过来。
终于,在他的翘首以待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走来。
莲花白玉冠,藏青道袍衣。风流轻盈,亭亭玉立。
不是师尊计檀善还能是谁?
欣喜间,青云曳不禁上前一步。
可他定睛一看,师尊身边居然还跟了个男人!
青衣薄薄如同抽柳拔地而起,在这片阴云中清脱柔翠,且面容姣好似静夜高悬明月,举手投足间羸弱纤纤。似荷独立出淤泥而不染,一双长目凤眼傲然恣意,仿佛刺透霜雪。
二人毫不避讳,同撑一把伞亲密无间。
青云曳几乎瞳孔地震,心底漫出密密麻麻的酸楚。他捏紧了伞柄,尽量保持着自己端正的神情。
计檀善乍然看去就是青云曳这张酸溜溜的脸,她只感受到他的情绪好似不大对,冒着风雨,计檀善和兰因尘一齐来到了青云曳跟前。
“师尊。”
青云曳向计檀善见了礼后,又朝兰因尘拱手一礼。翩翩君子,儒雅方正。看起来,表面并不如他心底那般酸味冲天。
兰因尘这下离得近了,才看出他有些许面熟。在青云曳和计檀善之间眸光流转了两轮,仔细想来,不就是昨天街上那个买羊肉烙饼的男子吗?
原来他是计道长的弟子。
短短几息,兰因尘暗里明白了,回了个礼。
“师尊,这位是?”
青云曳委实不明白,怎么师尊进了一趟宫就带了个男人出来。这男子,看着也不像太监啊。
他的目光缓缓移到兰因尘的某个部位,面带囧色,似有深意。
计檀善打断了他的歪念头,分外热情地把兰因尘拉过来,“哦,差点忘了介绍,这位是大名鼎鼎的风波谷兰神医。”
兰因尘还没从青云曳那古怪的视线反应过来,就被计檀善拉了过去。
然后他看见这个在计檀善面前看起来乖顺的徒弟,此时皮笑肉不笑地淡淡说了句:“没听过。”
兰因尘太阳穴一跳,朝计檀善挑挑眉,无声间仿佛交锋迂回着什么。
计檀善只能尴尬地哈哈几声,敷衍道:“害,小孩子不会说话,没见过世面,见谅见谅。”
眼见着雨愈来愈大,计檀善上前几步替青云曳拢了下衣裳,这个时候还真有了师尊的模样。
“为师是过来告诉你,这些天我与兰神医受贵妃之托,要暂时住在宫中。雨下得这样大,你就快些回去吧。”
眼下的女子近了又离,青云曳的指尖抓了个空。“好……”
他漠眼看着她同兰因尘一道远去,穿过一重重的门,那样亲近。
很快,他和师尊就不再是师徒关系了。直到这种时刻,青云曳才幡然醒悟,他不愿意离开她。
计檀善和兰因尘住在璎珞宫的厢房里,两房相邻。兰因尘收了伞,和计檀善同站在屋檐底下。
璎珞宫的布置及巧,屋檐翠绿倾流直下,花鸟虫鱼俱全。院外拦了一众侍卫,甚至还有身带修为之人。雨水看起来要下一阵子,计檀善撑了个懒腰,就准备回去睡觉。
“等等!”
兰因尘及时把她拽回来。
“干什么?”计檀善蹙眉,有了点不耐烦。
兰因尘神秘兮兮招招手,等她过来后迅速把她带到房内,严严实实关上房门,呼了口气。
“周遭耳目众多,我们得借一步说话。”
花贵妃如今把他们看得可紧了,生怕他们一个不留神就跑了似的。
计檀善可以御风而走,但他不行!
未等计檀善坐下来,兰因尘就朝她深深躬腰一礼,长发随之滑下,盖了满肩。计檀善吃惊之余,只能抬起正准备落在凳上的屁股,扶住他的手臂,失色道:“兰神医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兰因尘不肯直起身来,姿态卑微,“计掌门!先前如有失礼之处,还望计掌门海涵。”
男人蹙眉,忧色深重,欲言又止的模样。
计檀善绕是猜,也猜到了花贵妃所谋甚大,虽说如今尚未挑明究竟要让他们做何事,但兰因尘铁定不愿留下来替她办事,所以如今只能求救于从天而降被召入宫的她。
她嘴角玩味翘起小小的弧度,这个时候倒是知道道歉了?先前讹她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需要求她的时候。
还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计檀善打了个圆滑,眉眼笑意许许,“兰神医说笑,在下还得感谢兰神医愿施援手一事呢。”
二人坐在桌上后,兰因尘也就稍显放宽心了。他直视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锐利清透,似山巅薄雪。
“不瞒计掌门,在下小徒自入宫后就不知所踪,贵妃所言,是把他投在另处招待了。这宫中诡谲多变,人心复杂。在下的师姐,就是失踪在宫里……此行前来,我本欲调查当年之事,寻师姐下落,可问起,贵妃依旧推脱。我隐约察觉这事另有隐情,又恐势单力薄,斗不过她,反而可能会害得小徒命丧。在此,只能求助计掌门,与我一同找出小徒,然后携我师徒二人脱身宫门!”
兰因尘口里字节说到最后,重重咬下。念及所虑,眸光似电,直摄人心。
他捏起了拳头,愤懑至极,鼻子里喷出一口郁气。
计檀善微眯起眼,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