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朱是一个端庄守礼,从不惹事生非的姑娘。她自小深受家规熏陶,族规往往要求女娘从小恭敬娴淑,乖巧懂事,长大要求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尔珠的父亲,是个地官尚书,母亲耿氏出身于兰陵世豪之家。
这种情况下,联姻是必不可少的。二人成婚后,少年夫妻也算有过恩爱情长。
耿氏因三年不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丈夫领着一个又一个女子进府。于是耿氏重金求子,却只得一女。
自记事起,尔珠时常见到她的母亲半夜里偷偷哭泣,也时常抱怨她不是男儿郎,更怨恨父亲是个薄情郎。
又过三年,耿氏底下终是有了一子,她的幼弟尔福。尔珠知道,她的母亲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耿氏花了三年的时间,彻底的坐实主母的位置。
之后耿氏收拾这三年不懂规矩的大小妾室,她握着女儿的手,“尔珠,这是为娘教会你人生的第一课。忍字是一把刀,要的是插进这敌人内心最深之处,往后可要记得。”
十三岁那年,幼弟尔福寿辰又恰逢父亲升官,尔府可谓是双喜临门。
“尔福这是我的,我的风筝。”少女蹙着眉头命令,制止淘气孩子的下一步行动。
“阿姊,我看看嘛,左右不过是一个破旧风筝,有啥好补的。这样吧,我拿母亲昨夜给的东珠与你交换可好?”
“说不行就是不行。”她一听这后半句,心里窝火。
六岁的尔福又使唤了那一招,坐在地上大哭招引来了堂前的母亲。耿氏心惊大慌,连忙小跑去察看。
“尔福受伤了吗?”
他依偎在母亲的怀中,摇摇头,只是死死盯着她手中纸鸢。耿氏立马意会,只是对着女儿一句,“纸鸢几金,为娘买几个。”
尔珠咬牙不语,低头看着地。
耿氏看着即将及笄的女儿,心中来气:“阿宝,为何老是如此不懂事,如今已是开蒙启学,夫子的书上没有告诉你孔融让梨吗?如今不懂事谦让,往后怎么才能协助家族昌盛。”
此话更让尔珠酸涩不已,放下纸鸢在桌案后,便匆匆走人。走出耳房后,她的泪才敢流下。
她的母亲,忘记了那只纸鸢,忘记了以前她最喜欢放纸鸢。
自那之后,她明白了家中最好的东西都要仅供弟弟,学会了谦让与大度。
两年后,内有京城夺嫡,外有敌人垂涎,边疆已开始动荡,局势越发紧张,这水火不容的局势是一触即发。
她的父亲已经坐上了一城之主之位,其野心越发膨胀。为获得支持,最快的办法就是联姻,这也让兰陵在以后的乱世多上一层保护。
也许缘分就是如此的巧妙,也世事难料。
邺城的二公子曾来此兰陵游历过一段时间,彼时他还是懵懂少年,一把江南烟雨伞就对尔珠心声恋慕之情。每一篇情景都如青涩般浮现,想来也是最美好的时候。
后来邺城城主,亲自带子登门求娶尔家嫡女。
那一年,春意如诗,二公子携满心欢喜,踏着轻盈步履而来提亲。见尔珠的那一瞬,他耳尖悄然浮起一抹绯色,似晚霞悄然浸染,眸光游移,不敢直视佳人。两家家长,静观此景,眉目间流转着了然笑意,如春风拂过湖面,涟漪暗生。
婚后,尔珠曾问过他,“你是如何说动你父亲来的。”
他朗声应道:“很简单,我要是有求是必有应啊。我可是声泪俱下,佯装三日病秧子对我爹说的,‘父亲,孩儿与兰陵尔氏之女相知倾盖,互许白首,恳请父亲为孩儿提亲说媒。不然啊,恐怕即刻过奈何桥。’”
尔珠拍着他的肩,红着脸说道:“你好不要脸啊,还互许白头,谁应允了。”
“我们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可是以伞定情。想当初白娘娘曾在西湖相赠许相公,我也有一把你赠的伞,可不是缘分是什么。”
尔朱用指尖轻点他的鼻尖,但一想到着丈夫那等没皮没脸直接说出,不由地笑出声来。
邺城家傻二公子终于求娶到自己心上人,也过上琴瑟和鸣夫妻生活。若不是后来的变故,原本到这就是俗套的世家公子与世家女两姓联姻的佳话。若不是风云骤变,一切便止于此温馨。
五载已过,尔珠的父亲因为风疾故去,胞弟尔福继承城主之位。尔珠最是守礼,与夫君辞别,前往兰陵,为父守丧。
城门关外,二公子隐隐相送,他不知道这是他们夫妻缘尽,今日辞别,往日是天人永隔。
一年之后,边疆镇守大将王行之,等不到援军,只能黄沙掩埋忠骨的结局。
很快邺城被外族围攻,邺城城主请求兰陵相助,兰陵少城主一直不出兵,不知他在等什么。
最后邺城有叛变不尊正统主位,归降上月国,将父子三人头颅做了投名状。
兰陵少城主也趁机在敌军振奋人心之时,快马杀去,来一个措手不及,如此少城主在兰陵立了威,做上实权。
尔珠提剑闯入尔福屋内,只见她双目赤红,剑指胞弟。“你们为何不救,为何不救?”
她一步步逼近尔福,只见剑刃只差毫厘,站在身侧的耿夫人抬手握住她的剑柄,架在自己的脖颈间。“国之大事,抱怨何用?何况你本是一枚棋子,何必自作多情,同条老路就不要走第二遍了。”
“是吗?母亲的不幸为何要强嫁于女儿的身上,为何不为我多想想,只为你的儿子思虑?”
耿氏见到女儿还是模样,勃然大怒。“兰陵兵力紧缺,你弟才即位不久,压不压住底下叔伯尚未可知,你想葬送他的性命吗?你果然如父一般薄情狠心之辈。”
“母亲。”她沉音怒吼,“实则不然,当初两姓盟约,早已经昭告,如有一方遇难,另一方则需出手援助。难道母亲你不懂什么叫唇亡齿寒,还是说人死人情埋。”
一掌落下,耿夫人心中也不由得震惊,只能强压心酸道:“你是失心疯了,你父亲尸骨未寒还敢如此忤逆不道。”
从那之后,她不愿住进尔府,自居庵堂,潜心修佛问道。
三子夺嫡最后演变成分裂三国局势,如今声望最高的二皇子已经攻克至兰陵城外。这乱世谁又会独善其身呢?兰陵城主为保百姓不受屠杀之灾,自愿归属二皇子党羽之下,愿送尔家长女入皇子府。
尔珠得知消息时候,耿夫人带着一众宗室家眷,探望庵堂的女子。这里清苦得很,要什么没什么,就连蜡烛都很少见到,胜在一个清净。
“尔珠,寡居过日实在是苦着你了。”
“我乃薄情狠心之辈,不敢让夫人惦记卑人。”这一句直接呛住远道而来的耿夫人。
众家女眷纷纷劝说她,尔朱只是闭目敲着鱼木;她们休息,她则翻看佛经慢慢朗诵。尔珠心知肚明大家只是给她台阶下,这件事情容不得她商量。
耿夫人看着一身素衣的女儿,仿佛清瘦了不少,暗叹真像冷情的人儿啊。“珠儿,少时你最爱纸鸢,为娘请城中手艺好的做了几个精美的,你瞧瞧?”一个小丫鬟抱来一个匣子,耿夫人笑盈盈打开,示意她看。
“夫人,你恐怕记错了,尔珠少时最爱夫君相赠的西湖绸伞,如今也不曾改过。”
坐在对面的耿夫人冷哼一笑,“珠儿,你是为娘怀胎十月生下,你那一生骨血是我赠与你,你的二十四孝是也是为娘教会于你,难不成学到你亡夫邺城去了吗?
我今日就是来通知你,并不是来求你,自古以来婚嫁大事皆有父母做主,如今你爹爹已去,那便由你在世的娘亲操劳一下。”
这些人走后,一切又安静了。尔珠坐站在槐树下,撑开伞。雨滴沿着槐树枝叶滑落,打在伞面上。
事过几日后,皇子府迎娶侧妃过门。马车已过她自居的庵堂之时,天边恰逢一场大雨倾落。
不得已,众人去庵堂暂停避雨。喜婆在轿外呼喊新娘尔珠,不闻其声,暗道不对。掀开轿帘才惊觉,新娘面部发白,唇部发紫。一道天雷滚滚,雨落声更加嘈杂,还来不及对外说其情况。忽有人大喊道:“兰陵城被攻破,城主已亡。”送嫁的人哪里还敢耽搁,急忙席卷钱财跑路。
大雨下了许久,轿子也停门外许久。
终于有人卷起轿帘,一手撑伞,一手抱起女子走向庵堂的槐树下,将她与断头郎君共葬在槐树下。
是灵缇,是屈死断头鬼。他无衣冠冢,执念太深,生生世世不得轮回。他索性在这鬼木槐树住下,三年来寄宿槐树,与槐树相融为一体。尔珠日日为他流泪,心虽不忍,却无法过心中的沟渠。他颤抖着手,将转生珠贴近尔珠冰凉的唇畔,万千回忆如潮水袭来——西湖初遇,伞下定情,兰陵夜话,仿佛燃烧着他的执念与不甘。
那位仙长赐予他一转生珠,曾言:“你凡尘缘还未到,便赠与转生珠得缘。因缘相会之时,便是你得道之际。”看来,这就是尘缘吧。
雨淅淅沥沥的下,手上转生珠越发的滚烫,他选择注入转生珠于尔珠,挽留她的魂魄,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往后他以槐树女妖身份与她相伴,不敢相认。